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蘇轼,生性幽默,樂觀放達。他在創作詩詞時,往往喜歡直抒胸臆,不知婉曲為何物,後來還因為不擅音律被後輩的李清照嘲諷。
中年時代以前的蘇轼,寫詩用語比填詞更加直白。特别是在涉及現實題材時,他幾乎從不隐藏自己的觀點,于是遇到“烏台詩案”,下了大獄。
出獄之後,蘇轼開始寄情于人間山水,隻愛寫一些風景詩或者哲理詩,但是語言依舊很淺白直露。
不過蘇轼一生中創作的詩詞,也并非首首都是那麼直白,他偶爾也會寫一些婉曲傷感,涵蘊至深的小詩。
比如下面我們将要提到的《東欄梨花》,就是當中的一首。這首詩原來是蘇轼在遷官徐州之時,寫給自己的繼任者孔宗翰的《和孔密州五絕》之一。
《東欄梨花》賞析《東欄梨花》——北宋·蘇轼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惆怅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白話翻譯:
淡白色的梨花,深青色的柳葉。當柳絮漫天飛起的時候,正是梨花盛放的季節。惆怅地望着花圃東面欄杆裡的那一樹雪白的梨花,人生啊,到底有多少“清明”時節。
這首詩從表面上看,是一首感歎時光易逝,歲月流逝的傷春之作。不過實際上因為對詩中第四句裡“清明”的不同理解,它的主題又有另外一種說法。
因為這首詩是蘇轼寫給自己的繼任者,新密州太守孔宗翰的,所以這裡的“清明”,既可以理解為“清明節”,也可以理解為,将世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下面,我們先從“清明節”的角度,來解讀這一首詩。
蘇轼在詩中提到了關于柳樹葉子的意象,唐朝詩人韓翃在《寒食》裡面曾經寫到:“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這裡的“飛花”,指的就是柳絮。
當滿城都是柳絮飛的時候,差不多也就是寒食節了。在某一些地方,清明節甚至直接就叫“插柳節”。
古代的寒食和清明二節的日子,其實是連在一起的,到了現在,這兩個節日的節俗,也早已經合并到一塊兒了。
再加上蘇轼在這首詩的詩末,點明了“清明”二字,所以把這首詩當成一首清明詩,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換句話說,這首詩的創作主題,就是“清明節”了。
蘇轼寫這首詩的時候,已經四十有一了。在如今看來,他還是相當年輕的,還沒有經曆過“烏台詩案”,仿佛也沒有遭受到什麼重大的人生挫折。
不過事實上,當時蘇轼的父母與原配妻子王弗,均已離世了。所以他想到“清明節”時,肯定會有一些傷感。尤其是他的妻子王弗,去世的時候才隻有27歲,太年輕了。
詩中的柳絮飛滿城的時候,正是柳絮生命結束的時候。與此同時,也是梨花盛放的時節。然而梨花的生命,也是非常短暫的。
梨花通常在初夏開花,但是花期往往隻有二十多天,然後就凋謝了。就像是蘇轼的愛妻王弗一樣,走得那麼突然。
每一年清明節的時候,蘇轼必然會想起這些逝去的親人們。在這個日子裡面,他才會從繁雜的俗務中抽出身來,專心地追思他們。
但是一個人,一生中又能過幾次“清明”呢?所以他不光與這些親人再也見不着面了,就連想要沉浸在悲痛之中,放下一切事務專心去追思他們的日子,也所剩無幾了。
這是對這首詩的一種解讀,不過如果光把這首詩作如此理解,就顯得膚淺了。下面我們把“清明”二字,當成“對人生之短暫,清醒明白的認識”,來看這首詩。
當蘇轼看到滿城柳絮飛舞,梨花一樹潔白的時候,已經預見了東欄梨樹那一樹的潔白,将在不久的将來,迎來凋落滿地的結局。
“預見死亡”,其實并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何況還是“預見”美好事物的“死亡”。因此蘇轼說,“惆怅東欄一株雪”。
不能預見死亡的人,固然可以活得很開心,但是與此同時,他們也不會懂得珍惜與呵護那些美好的事物。
所以蘇轼說,“人生看得幾清明”。就是說,對于人生的短暫易逝,沒有幾個人能夠真正地看得透徹、明白。
唐朝杜牧在《初冬夜飲》中說:“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闌幹。”蘇轼寫的這首《東欄梨花》,顯示是受到了杜牧的影響,有所借鑒。
杜牧詩中的“梨花”,雖然指的并不是真正的“梨花”,而是指白雪的本身,但要他想要表達的傷感情緒,卻很相近。
蘇轼化用句子非常巧妙,成功運用“明清”一詞,替 《東欄梨花》制造出了雙重意象,更能激發讀者的思考。
前面我們提到過,蘇轼這首詩是《和孔密州五絕》當中的一首。孔密州名叫孔宗翰,是孔夫子的四十六代孫。
孔宗翰,在接替蘇轼赴密州上任之前,曾經在虔州當官,為老百姓幹過不少實事,也是一名清官。
孔宗翰到密州上任的時候,他把自己畫的《虔州八境圖》送給蘇轼當禮物,并請後者在畫上題詩,所以才有了我們如今看到的作品。
因為是寫給朝中同事的作品,蘇轼不太可能在這首詩裡,自顧自地去舔舐自己的傷口,所以要理解這首詩的創作主題,還是落腳在對“清明”二字的理解上。
蘇轼到密州當太守,主要的原因是與朝中的新黨不和,所以自請外放為官。他一早就對北宋的政治不滿,年輕的時候,曾經寫過不少類似白居易風格的作品,比如《吳中田婦歎》。
這一切都表明他對北宋王朝的前途感到擔憂,他仿佛能預見到這個王朝繼續這樣下去,不久就會走向毀滅,于是隐晦地借《東欄梨花》,表達了自己在這方面的憂思。
可惜蘇轼沒有把這種隐晦的風格堅持下去,由于他更多涉及現實的詩歌都寫得過于直白,後來終于被人抓住了把柄,構陷下獄,人生從此發生巨變。
結語《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曾經指出,詩歌應該以藏而不露,涵義隽永為美。寫詩的人必須能通過詩中的意象,去激發讀者自己的想象力,并産生感動,這樣的詩才是上品。
不過當我們閱讀古人的詩作時,經常會見到許多名家的詩歌,并沒有什麼深刻的内涵,有時隻是情緒感染力較強,或者煉字煉得好,也能獲得認可。
尤其是宋代的詩人寫詩,注重“說理”。為了文以載道,對煉詞、煉句以及抽象的“意象”,就不如前代的來得在意了。
蘇轼詩歌的總體風格,就是比較喜歡“說理”,所以還有人批評他的詩時說:“傷率、傷慢,傷放、傷露。”而《東欄梨花》這首詩,卻完全沒有這些“毛病”。
可見,蘇轼不是不能寫得婉曲隐晦一些,隻是他的性格比較疏狂,平時也不太喜歡這樣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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