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芊清
“風月寶鑒”兩面可照人,甚至可以哭泣,可以開口說話。正面是美人,背面是骷髅。暗合第八回的“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亦是“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紅樓掩面人。”
整本紅樓夢一直在探究真實與虛幻。劉心武說“《風月寶鑒》是曹雪芹的早期作品,被融入到紅樓夢的故事裡來。所以和秦可卿死亡時間承接上略有出入。”可是賈瑞的故事跨越兩回合,除了塑造鳳姐“如蛇”的形象,還有什麼作用?
到曹雪芹這個級别的作家,描寫人物隻要寥寥幾筆,比如劉姥姥進大觀園時姑娘們的笑相,姑娘們的住處就可以反應姑娘們不同的性格。
所以賈瑞的故事,更重要的目的是引出風月寶鑒。道士介紹風月寶鑒時說它“出自太虛幻境,警幻仙子所制”與“紅樓夢”呼應。朱樓富貴如夢易散,風月旖旎引以為鑒。此處隐隐已經點出風月寶鑒和這本書的關系。
到後文裡更是明顯,賈代儒夫婦毀鏡,他們毀壞的方式不是把鏡子摔碎,而是“遂命架火來燒”。什麼能燒?是書。而此處脂硯齋的夾批已經點明了:“凡野史俱可毀,獨此書不可毀 ”已經将風月寶鑒和這本書聯系在一起。又透露出當時的文字獄。
對于這一段劇情,張公子也有解釋,側重于賈瑞。“你讀《紅樓夢》,猶如賈瑞看風月寶鑒。賈瑞是全書第一個死的有筆墨人物,就是提醒大家這一點。如果能從中體會從諸行無常、盛極必衰、不過是骷髅,你就悟了。如果你看得樂在其中、流連紅粉,就好比賈瑞。最後下場,猶且不覺。”
紅樓夢還有一個鏡子,是賈寶玉的鏡子。
文中多次提及賈寶玉卧室裡的鏡子。
原來賈政等走了進來,未進兩層,便都迷了舊路,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回頭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迎面也進來了一群人,都與自己形相一樣,——卻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及轉過鏡去,【庚辰側批:石兄迷否?】益發見門子多了。
劉姥姥心中自忖道:“這裡也有扁豆架子。”一面想,一面順着花障走了來,得了一個月洞門進去。隻見迎面忽有一帶水池,隻有七八尺寬,石頭砌岸,裡邊碧浏清水流往那邊去了,【蒙側批:借劉姥姥醉中,寫境中景。】……他親家也不答。便心下忽然想起:“常聽大富貴人家有一種穿衣鏡,這别是我在鏡子裡頭呢罷。”
“石兄迷否”“寫鏡中景”這兩句話古怪。好像透露出一個信息:賈府在是鏡子中的。江南與長安,甄府與賈府遙遙對應。而連接兩府的媒介是寶玉房裡的鏡子。第五十六回,是唯一一次明寫甄府事迹。
寶玉納悶道:“從來沒有人如此塗毒我,他們如何更這樣?真亦有我這樣一個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順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寶玉又詫異道:“除了怡紅院,也更還有這麼一個院落。”忽上了台矶,進入屋内,隻見榻上有一個人卧着,那邊有幾個女孩兒做針線,也有嘻笑頑耍的。隻見榻上那個少年歎了一聲。一個丫鬟笑問道:“寶玉,你不睡又歎什麼?想必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亂恨呢。”寶玉聽說,心下也便吃驚。
隻見榻上少年說道:“我聽見老太太說,長安都中也有個寶玉,和我一樣的性情,我隻不信。我才作了一個夢,竟夢中到了都中一個花園子裡頭,遇見幾個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裡頭,偏他睡覺,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去了。”寶玉聽說,忙說道:“我因找寶玉來到這裡。原來你就是寶玉?”榻上的忙下來拉住:“原來你就是寶玉?這可不是夢裡了。”寶玉道:“這如何是夢?真而又真了。”一語未了,隻見人來說:“老爺叫寶玉。”唬得二人皆慌了。一個寶玉就走,一個寶玉便忙叫:“寶玉快回來,快回來!”
甄府和賈府是完全的一樣的。甄寶玉也有個妹妹,也有個寵溺他的老太太,嚴厲的父親。另外一處對甄府,鏡子着墨較多的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那一次。劉姥姥講雪中抽柴的故事時,下人報得走水了。
剛說到這裡,忽聽外面人吵嚷起來,又說:“不相幹的,别唬着老太太。”賈母等聽了,忙問怎麼了,丫鬟回說:“南院馬棚裡走了水,不相幹,已經救下去了。”賈母最膽小的,聽了這個話,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來瞧,隻見東南上火光猶亮。【旁批:一段為後回作引】
金陵甄家,就是在長安賈家的東南方向。抄檢大觀園時探春說甄家之前也有抄檢大觀園的行為,最後落得抄家的下場。如今賈家也來步後塵了。可知那時甄家已經敗落了。一段為後回作引,引出了甄家的敗落。
劉姥姥那開玩笑說:“大火燒了毛毛蟲。”的大火,是否也隐喻賈家的敗落呢?而且每次賈府都比甄府慢一拍。抄檢大觀園時探春還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與前文聯系也有賈家将要敗落的意思了。
明代文學家李夢陽在《襄陽歌四首》中提到:“君不見百足之蟲光如虹,雷火燒死枯樹中。”引用在這裡,再貼切不過。就是那繁盛時的烈火烹油,将賈府燒的支離破碎。連殘骸也在“一片白茫茫大地”中不可尋覓。
“假逢真時真亦假”究竟誰是真,誰是假?賈寶玉房裡的鏡子的作用是什麼?
脂硯齋曾說“靈玉卻隻一塊,而寶玉有兩個,情性如一,亦如六耳、悟空之意耶?”這個旁批很有意思,不妨用六耳和悟空來看甄府和賈府。
《西遊記》原文中寫道:
“他兩個在那半空裡,扯扯拉拉,抓抓挜挜,且行且鬥,直嚷至大西天靈鹫仙山雷音寶刹之外。早見那四大菩薩、八大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谛、比丘尼、比丘僧、優婆塞、優婆夷諸大聖衆,都到七寶蓮台之下,各聽如來說法。那如來正講到這:不有中有,不無中無。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為有,非無為無。非色為色,非空為空。空即是空,色即是色。色無定色,色即是空。空無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為照了,始達妙音。概衆稽首皈依,流通誦讀之際,如來降天花普散缤紛,即離寶座,對大衆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競鬥而來也。’”
如來當時的講經句句又可以對上紅樓夢的主旨。立無足境,是方幹淨。”真假美猴王是“二心”不是二猴,就是說六耳,悟空本是一體。那可否能解釋成甄府和賈府本是一體呢?
說這兩大段話,我想表達的意思是:甄府賈府是一體的,賈府是甄府鏡子中的幻象,而甄府的一切,是在現實中的。這也是為什麼明明文中渲染出甄府的興盛,卻不寫甄府和王史薛家有交往,甚至與賈家的交往都是寫得極少。賈府的時間整個比甄府慢一拍,賈府的一切都與甄府一模一樣,那是因為賈府是甄府的倒影。象憂亦憂,象喜亦喜。
賈寶玉燈謎是寫鏡子:“南面而座,北面而朝。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其他姐妹的燈謎都是她們的結局,那麼寶玉的結局是鏡子,因為他的一生早就完了。他沿着舊路往前走,耽于女兒口上的胭脂,女兒水似的溫柔。等賈家敗落時,他的無力,他的不舍,與放不下風月寶鑒的賈瑞何異?
鏡子的回光那一瞬,刹那的明豔,然後迅速歸于黑暗。一别青春鑒,回光照華發。原來是夢,一場早就完了的胭脂色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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