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高粱》的個性張揚與激情澎湃，到《大紅燈籠高高挂》《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壓抑與詭異，再到《活着》《秋菊打官司》的沉重與接地氣，張藝謀一直觸摸着老百姓的情緒，在用自己的方式與觀衆對話。這次作為賀歲片的《滿江紅》，年過七旬的他開始逗樂，特殊時期以輕松的方式釋放。确實是個精明之舉。

三年疫情，大家都不容易，都有點兒繃着，煩躁，累。需要放松。怎麼放松呢？做一會兒老頑童吧，來點兒陌生化、喜劇化，來點兒玄幻、反轉、刺激、搞怪、喜感。橋段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滿江紅》設計的時間線很用心，故事的開始是寅時，結束是在卯時，壬寅、癸卯交替之際，大家一起笑一笑。

《滿江紅》把熟悉的故事陌生化，寓真于荒誕，寓實于玄幻。嶽母刺字“精忠報國”（一說“盡忠報國”）的故事，耳熟能詳。我小時候迷戀劉蘭芳在收音機裡說的《嶽飛傳》，在故鄉的炕頭上翻爛了錢彩的《說嶽全傳》，以至于後來收藏了北大教授鄧廣銘的學術著作《嶽飛傳》。張藝謀的高明是，電影從頭到尾嶽飛就沒露面，反而讓秦桧（雷佳音飾）出來展示自己的猜忌與恐慌。

過去的張藝謀，給人的印象是老皺着個眉頭，做思考狀。這次眉頭松開了，把一場正劇“解構”成喜劇，無論是啟用自帶喜感的喜劇演員沈騰、嶽雲鵬，還是激發笑點的趙本山式台詞，都惹人發笑。雷佳音在《人世間》中飾演的周秉昆的熱度還沒下去，這張正派的臉，被張藝謀硬生生折騰成喜劇的臉。還别說，雷佳音一變臉，舉手投足間竟然把陰險、奸詐、心狠、病态的秦桧飾演得惟妙惟肖。易烊千玺這張娃娃臉，擠出了帶有喜感的裝出來的“邪”。賀歲，就是歡歡喜喜過大年，《滿江紅》就是一部放大了的喜劇小品。張藝謀的使命是帶着觀衆神遊于一千年前的南宋，寓傳神于傳奇，姑妄言之姑妄聽之，演員演着有趣，觀衆看着有味道，寓“道”于樂，在穿越中開懷、會心、爽快，老謀子就赢了。

整個電影有“戲曲味道”。是陝西老腔？不像，是京劇？不像。後來才知道，這是韓紅弄的戲曲與搖滾的混搭，豫劇加電子樂。這些歌曲是韓紅邀請河南洛陽豫劇院首席闆胡琴師李洪超和洛陽著名樂隊斑馬森林一起創作的，由豫劇表演藝術家張曉英配唱，唱的是7段包公戲。嶽飛屈死風波亭，包公戲的音樂，就是在一驚一乍地審判。這種激越的音樂，也讓沉悶的故事有了節奏，有了跳躍，也有了整體感。

結尾齊誦《滿江紅》，讓人感受到一股正氣，感受到漢語言的魅力。看完電影，從書架上拿出學者鄧廣銘的《嶽飛傳》，我看到了明朝中葉蘇州名士文徵明為杭州嶽飛廟題寫的《滿江紅》，全文為：“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慨當初倚飛何重，後來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辜堪恨更堪憐，風波獄。豈不惜，中原蹙，豈不念，徽欽辱。但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複！彼區區一桧亦何能，逢其欲！”這首詞大有深意存焉。最近看到報道，杭州嶽飛廟人滿為患，遊客來跪着的秦桧像前唾罵一番，發洩發洩。偶然看到莫言先生今年在《讀書》雜志開設的專欄——“一鬥閣筆記”。其中有句話，印象深刻：“一個摸跪着的秦桧老婆銅像胸部的男人，不管他的口号喊得多麼響亮，其人格也值得懷疑。”

我對電影感到不足的是，血腥鏡頭過多，擡刀就殺人，殺人必見血，還有驚悚的表情，缺少了溫情。其實有些鏡頭是完全可以回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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