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鼠圖》
《瓜鼠圖》是中國傳統繪畫中一幅知名的鼠趣圖。一隻小老鼠目光炯炯有神地居于碩大的冬瓜上。鼠雖小,卻被畫家畫得極其靈敏,仿佛随時都會縱身逃逸。此畫雖是一張小品,卻能看出畫家率意随性之至,很是耐人回味。
這幅畫的作者八大山人是一位傳奇畫家。他曾被人視作“瘋子藝術家”,其極簡的筆墨帶着一絲怪誕天真,也帶着冷眼旁觀的戲谑,影響了後世一大批畫家。
裝瘋賣傻真天才
八大山人不是八個人,而是畫家朱耷的号,意思是“八大山”中人。和畫家石濤一樣,他也是明室嫡系,江西甯獻王朱權的九世孫,朱權是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明亡時,石濤4歲,懵懵懂懂,而朱耷已經19歲,父親去世,國破家亡,養尊處優的皇族子弟突然變成了逃犯。
“耷”在當時的市井俗語中是驢的意思,一個字就概括了朱耷19歲後的生活。白馬王子變成了“秃驢”,甚至連驢都不如。為保全性命,表明自己對新政權不構成威脅,朱耷隻好裝瘋賣傻,整日不發一言,23歲出家為僧。《八大山人傳》裡記載,他出家時,初則伏地嗚咽,已而仰天大笑……或混舞于市,一日之間,癫态百出。街市裡的人為防他搗亂,影響生意,隻要他鬧,就給他酒喝,喝到安靜為止。誰都不知他是裝瘋賣傻,還是因為長期抑郁屈辱真的瘋了。總之,朱耷這時的作品像極了徐渭,筆随心意,飽滿怪異的情緒充溢筆尖,在紙上遊走,和宋畫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感覺。
朱耷在《墨花圖卷》中畫了五種植物:牡丹、芭蕉、枇杷、靈芝、雪松。卷首自題識:蕉陰有鹿浮新夢,山靜何人讀異書。這裡有一個典故,“蕉鹿夢”講的是一個把真事兒當夢,把夢當真事兒的故事,到最後誰也分不清到底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真實,虛幻迷離,如夢似幻。這幅畫完全繼承了徐渭的風格,隻用草草幾筆便勾勒出了植物輪廓,留白非常多,濃墨淡墨相間,充滿層次感和空間感。
此時朱耷41歲,繼續在寺院裡苟且偷生。為了不跟外人溝通,他特地在門上挂了個“啞”字,不知是真不想說話,還是怕說多了暴露什麼。
這時的朱耷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還在徐渭的畫裡尋找出路。徐渭的花鳥畫開創了中國水墨花鳥畫的另一種審美:寫意花鳥。“寫意”強調“意”,是告訴觀衆不要苛求像宋人那樣畫得一模一樣;“寫”則是把書法加進花鳥畫中。寫意相當于花鳥畫中的“狂草”。其實,中國畫裡早就有寫意的技法,徐渭比他們多走了一步,創立了水墨大寫意技法。大寫意的美在于狂放不羁、天真爛漫,不着意畫出形态,而用飽含情感的筆觸表達。
《楊柳浴禽圖》(局部)
墨點無多淚點多
第一次看《個山雜畫冊》的人,一定會對八大山人所畫的兔子過目不忘。這不是兒童簡筆畫嗎?為什麼中國的水墨畫要麼雲山霧罩,繁複到看不懂,要麼就隻有寥寥幾筆,像是敷衍,但還是看不懂?
這樣說吧,元代之前,水墨畫之所以繁複,是因為畫家對自然的敬畏之心高于對自我意識的追求。元代之後,文人意識逐漸覺醒,文人畫正式登上曆史舞台,畫家們更多的是把水墨畫當成表達内心情感的工具。倪瓒畫了一輩子,用筆少之又少,簡單的線條中每個細小的變化都很講究,整個畫面充滿生命的韻律,顯出一種文人的高潔。有時候,惜墨如金比用筆繁複難度更大,是更高級的表達方法,一部100分鐘長度的電影,如果用3分鐘就能講清故事,那其餘97分鐘就是多餘。
到這時,朱耷已完全找到自己的風格,用筆極簡,講究靈動。《個山雜畫冊》中小兔子的尾巴和腳,換成别人,定會專門畫出這兩部分,可朱耷隻是頓了一筆,稍稍加重墨色,表現出重點,再輕輕一帶,筆力不斷,尾巴和腳一氣呵成。
這是朱耷的招牌絕技。畫中兔子的眼睛并非我們印象中單純的圓形,而是方形,自顧自地低着頭,視線居中,像是在偷偷看着你,翻了個大白眼。這并不是什麼兒童簡筆畫,而是經過仔細布局和筆力考量,以及對動物仔細觀察後的作品。
朱耷筆下的花鳥魚蟲,沒有漂亮的羽毛和美好身形,黑乎乎一團,最突出的是眼睛留白的位置,一顆翻上天的白眼仁一筆傳神,像一個孤獨症患者。他自己說:“墨點無多淚點多”,他用筆之簡無人能及,這種簡單不似倪瓒的孤冷,而是帶着一絲怪誕天真,是冷眼旁觀的戲谑。
59歲是朱耷一生的轉折點,他還俗了。第一任妻子和兒子去世後,朱耷開始覺得“無後為大”,還是要娶媳婦為朱家續香火。結果,還俗後的朱耷适應不了外界生活,媳婦沒娶到,自己卻徹底瘋了,“八大山人”這名款就是從這時開始用的。
《個山雜畫冊》(局部)
“表情包”創始人
畫家的名款相當于品牌的标志,名字要有文化,寫出來要漂亮,還得跟畫面相配。“八大山人”四字被朱耷拆開,“八大”在上,”山人”在下,連在一起就很像一個字,根據他的心情,有時像“哭”,有時像“笑”,又哭又笑,瘋瘋癫癫。
這種落款方式近似于花押款,是判定朱耷作品年代的重要分水嶺。還俗之後,朱耷達到了自己的藝術最高峰,同時也開啟了史上最早手畫“表情包”的生涯。
《楊柳浴禽圖》中,主角是一隻單腳站立、姿态怪異的八哥,站在歪歪扭扭的枯枝上,随時都可能倒下。畫面上方,幾絲随意飄過的柳枝将畫面分成兩部分,柳枝左側題款和紅色印章連同八哥與右下角的印章互相呼應。這隻八哥把頭藏在肚子裡,還不忘翻一個大大的白眼。看第一眼會啞然失笑,第二眼卻突然悲從中來。
我們不能武斷地說這就是朱耷自己,畢竟我們無法替他發言。他筆下的動物雖然萌,但也很好地捕捉到了一種強烈的、帶有人性的孤獨,這也正是他的畫在戲谑之餘還帶有強烈神秘色彩的關鍵因素。
朱耷,這個孤獨的靈魂,卻散發出最燦爛的藝術之光。他筆下的樹木、葉子無不歪歪扭扭,山石也像孩子堆出的積木,像座危樓;他筆下的動物,不漂亮,也站不穩,卻一身傲骨,安然自若,魚都快憋死了,卻依然倔強地翻着白眼,仿佛拒人于千裡之外。這樣負能量雞湯“表情包”式的審美,令人腦洞大開。
晚年的朱耷像極了魏晉人,天天爛醉如泥。假如人在神志不清時最能接近與神靈溝通的境界,那有些藝術家喝得爛醉,大概就是為了讓自己進入這種狀态。不管朱耷是真的精神錯亂還是要自我麻痹,他都進入了一種“出神入化”的生命狀态。他畫中的任何元素都好像在将死狀态中屹立不倒,而且更有生命力。也許,“别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是每個時代每個“瘋子藝術家”的内心獨白;也許,那個大大的白眼真的是朱耷送給這個世界的“禮物”。
《八大山人傳》的結尾是這樣描述的:其醉可及也,其癫不可及也。他在不被理解的世俗中苦苦求死,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裡奮然求生。
齊白石曾經寫過一首詩:青藤雪個遠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願九泉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青藤”是徐渭,“雪個”是八大山人,“缶老”是吳昌碩。齊白石用這首詩對畫史的傳承做了總結。從徐渭、八大山人到後來的吳昌碩,再到齊白石,中國花鳥大寫意,就是這樣傳承下來的。
(摘編自《山山水水聊聊畫畫》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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