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吃過午飯,是辦公室裡女人們的休閑和吐槽大會時間。
辦公室女人争相抱怨各自老公懶笨煩,王丹嬉笑着說,我們家大小事都是我做主,我老公什麼都讓着我,讓我洗衣服讓我做飯,讓我帶孩子讓我刷碗。衆人哄笑。王丹自己也笑,卻又難掩辛酸。
為了減輕丈夫的負擔,王丹生了孩子早早出來工作,女兒一歲多還不會講話,穿着紙尿褲,含着奶嘴就送到早托班,中間多少無奈不舍,隻有經曆的人才明白。
當姑娘時候,她暗暗嘲笑過辦公室裡一個剛生孩子的同事,素面朝天,衣服換來換去就那兩件。可如今她隻慶幸自己身材恢複得不錯,以前的衣服都還能穿,隻要願意将就,未來很久都不用再浪費錢置辦。
王丹三十歲才結婚,也算奉子成婚,四年婚姻生活,新鮮感全無。老公就是那種女人看破紅塵後想找的老實歸宿,性格木讷,本事不大,不細心不浪漫也沒啥大惡,日子過得摳摳縮縮、一地雞毛,讓人意興闌珊。
女兒有過敏性鼻炎,春天總是反複跑醫院,她背着雙肩包抱着三十多斤的女兒,跑上跑下看醫生,老公掙錢不多,卻是隻能加班不能請假的主兒。看完病等公交的時候,一輛私家車停在身邊,老梁探出頭問:“你怎麼在這裡?”
該怎麼回答?王丹一下子窘迫起來,難不成告訴他,我們夫妻倆沒舍得買車,公交車回去隻要3塊錢,打車得21塊錢,所以我扛着包,抱着兒子滿頭大汗,筋疲力盡在等公交,為了省這18錢?
“上來吧!”老梁的口氣裡是洞察一切的體恤。
老梁的聲音有魔力,王丹的雙腳不停腦子使喚,徑自就朝車裡邁去。
2.
一上車,老梁即刻關掉音樂,車裡靜卻絲毫不顯得尴尬。
不大的車裡擠滿兩人初見的生疏和心事,滿滿都是屬于倆人的,别人參不進去的複雜感情。
“孩子怎麼了?”老梁平和磁性的聲音能一下把王丹拉回四年前在一起的時光。
“過敏性鼻炎。”王丹的回答不能多一個字。
“啊?”老梁眼睛裡明顯閃過的亮光投到王丹視線裡,讓她莫名其妙。
“你幾歲啦?”老梁一邊開着車一邊竟兀自扭頭看王丹的女兒,說話的口氣像隻假裝善良的大灰狼。
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說:“三”,然後扭捏地把頭偏向媽媽。
“丹丹!”這個名字第一次被老梁叫得如此深情憐惜,老梁的欲言又止裡有掩飾不住的意外和驚喜:“孩子得抓緊好好治,不能拖,我也是過敏性鼻炎,年輕時沒啥事兒,一上年紀就嚴重了。”
王丹明白了。
3.
偶爾想起老梁,王丹覺得失了緣分的人,縱使在一個城市,也不會相見,就像她跟老梁,從分開就沒再遇見過,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相逢。
四年前在咖啡廳裡,老梁拉着王丹的手,用真誠得近乎無恥的口吻對她說:“婚我離不了,孩子不能留。”
王丹沒有懷孕,她在詐他,她心裡明知道卻不願接受的答案,在從他嘴巴裡說出的這一刻,仍叫她措手不及,如墜冰窖,心如死灰。
她的愛情和青春從這一刻開始都死掉了。
絕望讓人清醒,記得有人說,當第三者沒有好下場,她們不是真的生活,能圍繞她們的永遠隻是購物的商場和酒店的大床。王丹分手後才開始懊恨自己的蠢,在一起的時候她清高,覺得花他的錢是對感情的亵渎,那她跟老梁所有的聚會就隻剩在酒店的床上了,當時她還為自己能在五星級酒店睡這麼舒服的大床,摟着自己心愛的男人而幸福無比,後來想想,老梁一定為自己遇見一個不用花錢的傻缺偷着樂,自己付出了什麼,得到了什麼,簡直就是個大傻A。
曾經她是那麼地愛老梁,愛他因為睡眠不好,輕腫的眼袋,愛他性感的唇,額頭若隐若現的細紋。快五十歲的他有一種成熟的魅力,是有錢有能力所以佛系的魅力,是不刻意炫耀卻總成了凡爾賽的魅力。
更可貴的是,這個有魅力的中年男人,眼底裡都是對她的憐惜。
從二十六歲進老梁的公司做銷售助理時的一見鐘情,到三十歲待字閨中,頂着父母親戚朋友的壓力,對外宣稱堅持單身,在一起四年,老梁似乎什麼都沒承諾過。
王丹知道自己長相一般,能力一般,唯一能擺在台面上的就是年輕,可這唯一的年輕也在被時間一點點帶走,再拖下去就算她再卑微,再渴望,也沒能留住他的資本了。
王丹也知道自己資質平平,在外面也不會有多好的市場,越往後越難找對象,王丹想讓老梁給自己的青春一個交代,一時心急起來頓生一計,不如就用懷孕試探他,如果拖下去沒有結果,死心離開也是一種解脫。
詐完老梁的第二天,她就來了例假,生活本身就是比電視劇更狗血的笑話。
王丹辭職,公司不做任何挽留馬上同意,給她發的最後一個月工資多了一萬塊錢,跟他了四年,就是以打胎的名義收了這一萬塊錢。
王丹像報複什麼一樣火速相親,遇見的就是現在的老公,見面三天王丹就跟他上床,就這一次沒有保護措施,當月就中獎。
水到渠成,奉子成婚。王丹終于過上了父母親戚朋友們衆口一緻,正确的生活。
現在,此刻,車裡的老梁竟然會認為王丹一直深愛他,為了他會獨自倔強深情地養着他的娃。
看看吧,男人從始至終有多自大,隻是女人被生活嚴刑拷打一番後,不會一直傻。
一路倆人都沒再說話,各自心事升騰,無暇顧及其他。
車開到王丹家的小區門口,她像倉皇的賊。不用解釋,這小區的段位是她現在經濟窘迫的最好備注。
抱了娃回家,一夜輾轉難眠,一個念頭在她心裡升起又摁下,升起又摁下。
4.
第二天上班,辦公室裡的女人照例嘻嘻哈哈。
四十歲的張姐說:“現在抖音為了吸引注意力拍視頻不擇手段,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驕傲地對一個小女孩說,做女孩一點都不好,你生了孩子以後還不得跟老公姓,小女孩說,那又怎麼樣,我的小孩一定是我生的,不一定是老公的。”
九五後小栗接話說:“現在流行有錢的女人去夫留子,沒錢的女人孤獨終老。”
大家又是哈哈笑。
王丹沒笑,她想小女孩說的對,我的小孩一定是我生的,沒錢的女人也照樣要給生活和男人狠狠一擊。
果不其然,下午下班前,她接到老梁的電話:“孩子都這麼大了,這些年你辛苦了。”
王丹故意賭氣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記得你那年五月跟我說懷上了,後來也不再接我的電話,昨天看到小丫頭,第一眼就覺得親切,好像哪裡眼熟。”
聽聽這話說的,這些年王丹都沒換過号碼,事實是後來他根本沒打過電話,但成人的臉面不允許王丹去揭穿。
“你想怎樣?”王丹含混其詞算是默認。
“見面說。”老梁把音咬得很重,似乎話裡有個重大的決定。
晚上借口加班讓老公看娃,王丹如約來到飯店。
見面後,老梁一反常态,熱情得有些虛假,又像犯錯後,深刻忏悔的罪人。他深情殷勤地回憶往昔,講那時的甜蜜,講自己種種的迫不得已,他把自己都感動壞了,王丹仍面無表情。
開場白進行得不太順利,老梁隻得換個方式,直入主題。
老梁唯一的兒子在國外讀書畢業後決定不回來了,找了對象在那邊結婚安家了。
妻子身體不好,倆人晚年些許凄涼,意外知道自己可能還有個女兒,老梁說自己激動得一夜沒睡,沒想到老了老了,還兒女雙全了。
“當時的孩子已經打掉了,我女兒跟你無關!”
想到老梁的自我感覺良好是一回事,當面聽到是另一回事,想想自己卑微過,在他眼裡就該一直如此卑微,他給她安排的劇本,竟然分手後還要執意生下他的孩子,給現在的老公帶綠帽子也在所不惜,默默要把他的龍種養大,他以為他是誰,這是什麼鬼自信,王丹心裡升起無名火。
老梁不做聲,往她手裡塞個信封,比過年時候的千元紅包厚重得多。
年輕時候的王丹一面吃清水挂面,一面表現出視金錢為糞土,那時候她無牽無挂,可以自欺欺人。
現在的王丹看到信封,邁不動步子。她努力及時控制表情,不讓自己緊繃的神态松懈緩和起來。卻又無力去拒絕這個信封,孩子看病,上輔導班,那得好幾個這樣的信封才夠用,不管怎樣,來一個壓力小一點。
“就算熟人,第一次見孩子補個紅包也是正常的。”老梁求她收紅包,耐心又體面,說話不着痕迹。
說得對,王丹想,我怕什麼,反正是我老公的孩子,就算是我老公知道了,誰還沒點過去。就是老梁說的,熟人給娃發個紅包,他樂意!自己幹嘛還要矯情,跟錢過不去?
5.
沒幾天,老梁又說想要見孩子,倆人約在室内遊樂場碰頭,假裝是偶遇,也方便說話。
見了面,王丹的女兒仍舊是怯怯地喊:“叔叔”然後就自顧自在場地裡跑着瘋玩。
“哎——”,老梁意猶未盡地應了一聲,眼神裡難掩落寞,他的目光追着孩子小小的背影跑,嘴裡忍不住感慨:“眼睛真像我!”
老梁提出做個親子鑒定,如果是他的女兒,後面所有的教育醫療花費,所有養孩子的開支,他都包了,而且,這個事情他一輩子保密,隻要平時有空見見孩子就行。
老梁承諾的是這些,沒承諾的大概是母憑女貴,後面的日子,王丹就不用這麼辛苦,也不會影響她的家庭,在心裡,王丹求之不得。
但是王丹在猶豫。
老梁立刻補充,孩子長大肯定一套房子打底,他能安排的都會安排上。
王丹猶豫的是,我該怎麼把這事兒圓過去呢?
王丹半推半就說:“那我了解一下程序,改天我帶材料去做一下鑒定。”
老梁明顯遲疑了一下,王丹趕緊故作鎮定地解釋:“是你的,我不會騙你的,不是你的,也不要強求。”
老梁的眼睛在王丹臉上定住了半分鐘,說:“好。”
再幾天後,老梁送來了一個信封,裡面是幾根帶着毛囊的頭發。王丹送完材料去鑒定,心裡長出一口氣。
結果出來了,99.99% 生物學父親。
這在王丹的預料之中,打電話告訴老梁,他在電話裡又是沉默半分鐘,後面說話卻是不鹹不淡的。
真讓人捉急,她在等他百感交集,迫切認女呢,他承諾的一樣沒兌現呢。
等了幾天沒動靜,電話也打不通,她決定拉下臉去找老梁。她決定演個烈女,從人格上找支撐點侮辱老梁,再續上聯系。
前台撥了一通電話問一下,說他不在,她轉身要走,前台又攔住她,說有東西要給她。
過一會裡面一個女士送出來一個信封,裡面透明袋裡有兩根頭發,還有一張紙上留言:“之前是别人的頭發,這才是我的頭發。”
好吧,她萬萬沒想着老梁來這一手。他也在詐她。
她用了孩子和她老公的頭發,确保萬無一失認證是親生的。
而老梁在等她告訴他結果不是親生的,這樣他可以堅決表示不相信,再親自帶孩子做一次。或者那天在遊樂場,老梁趁她上廁所已經拿到了孩子的頭發,否則怎麼不主動問結果呢?
他的心機遠超過她的預期,否則怎麼在商場馳騁幾十年呢?
王丹很沒臉面地往回走。
一路上,她寬慰自己,沒人知道這事兒,沒人笑話我,日子跟以前是一樣的,媽的我又沒占到便宜,他給了三千,鑒定費還花了一千呢,我陪他盡職盡責演了一場戲。
走到破舊的小區門口,她有點懊惱地想,和他賭,不管是錢還是感情,她從來不是對手。能力配不上欲望,都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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