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錢戀水 編譯
五年前,退休DJ巴瑞·保曼(Barry Bowman)的女兒交給他五隻大盒子,裡面是他的前妻整理交還給他的物什。“我當時開玩笑地說,老喬尼·米切爾的那些帶子不會在裡面吧。”打開盒子,保曼幾乎立即看見那些陳舊的标簽,往事翻湧,回到1963年的夏天。
當時他是加拿大薩省沙士加通一間電台的晚班DJ,時年18,和三位朋友一起住在市中心一套寬敞的1940年代公寓裡。十九歲的喬尼·安德森成了他們的朋友,從此這個夏天成為他們口中“喬尼來的夏天”。喬尼·安德森當時還未成為喬尼·米切爾,和父母住,到哪都背一把尼龍弦尤克裡裡。有一天,他們借給她一把吉他。幾周後,“她就彈得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更好”。
巴瑞·保曼請喬尼去電台錄試唱小樣,米切爾唱了兩晚,錄了九首翻唱歌曲,包括《House of the Rising Sun》《Tell Old Bill》《Fare Thee Well (Dink's Song)》。保曼自留母帶,把翻錄帶給了喬尼。夏天過去後,喬尼去念卡爾加裡的阿爾伯塔學院藝術系,小團體散夥。
1967年,保曼和喬尼又有過短暫交集,此後再無聯系。“但這不妨礙我喜歡在聊天時提到這個夏天,不過也僅此而已。”标簽上寫着“喬尼·安德森試唱”的九首歌,是米切爾最早的錄音室作品,收錄于10月30日發表的《喬尼·米切爾檔案Vol. 1:早年時光(1963-1967)》,是她新的檔案系列第一輯。合輯五碟裝,時長逾六小時,包括錄制于家中、現場和電台的歌曲,時間均早于米切爾的首張專輯——《Song to a Seagull》(1968)。其中有29首此前從未公開發表的作品,或以靴子腿(Bootleg,指樂迷未經授權私自發行的唱片)的形式流傳,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是驚喜。
喬尼·米切爾
首次曝光的歌裡有米切爾的第一首原創作品《Day After Day》(1965),神秘的《Eastern Rain》,以及翻唱尼爾·揚的《Sugar Mountain》。這首歌後來成為米切爾名作《The Circle Game》的靈感來源,兩位天才在青春正盛時,早早預感到離開糖山、旋轉木馬後将踏上羁旅匆匆,不斷循環的人生。
這張合輯做到一半的時候,米切爾和揚共同的老經紀人艾略特·羅伯茨(Elliot Roberts)去世。去世前,他竭力完成米切爾的檔案系列。尼爾·揚的檔案系列也由他促成,是羅伯茨的心血之作。他有意以此為樣本為米切爾做同樣的事,可惜事未成,身先死。
而對一生向前看,對早年流散作品從不在意的米切爾來說,這次契機讓她必須重聽自己青春的聲音,反應卻出乎意料。“原來這些東西還不錯。原來至少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是個民謠歌手。”
《衛報》發表了一篇美國導演、編劇卡梅倫·克羅(Cameron Crowe)與喬尼·米切爾的對談。米切爾甚少接受采訪,尤其是2015年罹患動脈瘤,暫時失去說話和行走功能之後。她為克羅破例,或許因為他是1979年為她撰寫《滾石》雜志封面報道的人。
喬尼·米切爾
卡梅倫·克羅(Cameron Crowe,以下簡稱CC):你怎麼看我們剛剛講到的那個人?
Joni Mitchell(一下簡稱JM):那個年輕的米切爾?
CC :是的,那個階段的米切爾。不要把自己分成兩個人!當你回望這位年輕的藝術家,她的掙紮和勝利,是懷着困惑,或是愛?
JM:不會是愛,這隻是故事的一部分。
CC:引用一句你說過的話:“作為一個年輕人,你得趁年輕拔掉心靈的雜草,否則它們将令你窒息。”
JM:這和創造力無關。拔掉心靈的雜草有助于你成為一個更好的成年人。
CC :現在還做這件事嗎?
JM :是的,我想我一直在拔,也一直在允許雜草生長。
最近我一直在休息。我向《小鹿斑比》裡的兔子桑普學習,“如果你說不出什麼好話,那就什麼都不要說”。這是我年輕時秉持了很久的信條。然而,年齡漸長後我丢掉了桑普的教導,但他時不時還會回來。
CC :回到這張五碟裝的合輯,第五張《Live at Canterbury House》,你的表演分三節,第三節的開場是《Little Green》。這是一首很私人的歌,是關于你被迫放棄撫養的女兒。唱的時候艱難嗎?
JM:不,這首歌自然而然地流過艱難,浮現出來。
CC:我記得你曾經講過,每次的現場演出都是一出表演:“唱歌的時候,你必須成為寫歌的那個人。”唱這些早年作品時,你是在表演嗎?“不,這就是我”是個正确答案。
JM:不是這樣的。歌詞是你的腳本,你必須把正确的情感帶給每一個詞句。你明白的,如果僅僅是唱得優美動聽-很多翻唱我的歌的人都唱得很美-将會流于扁平。你必須為歌曲注入更多的意蘊。
CC:後來你把《Little Green》收錄在《Blue》中。你曾經告訴過我,你的所有專輯都是概念專輯。當時我問你,《Blue》的概念是什麼?你頓了一下說:“‘憂郁,我是憂郁’,這就是概念。”你當時還說,你夢見了一個畫面:塑料袋裡的人體人體管風琴。
JM:那個畫面确實出現在那個時期。我夢見自己是一個塑料袋,坐在音樂會現場。台上有好多胖女人演奏千奇百怪的樂器,有巨大的吹管樂器和手風琴。我坐着,宛如一隻透明的裝滿管風琴的袋子,在觀衆中間嗚咽。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我的身體内部。真是個奇怪的夢。我經常能記住夢的内容。它們是電影短片,在眼前栩栩如生。我總能記住視覺影像。這就是我當時的感受,我覺得非常脆弱。
CC:那個時期,你覺得什麼是愛?
JM:對愛我沒有明确的定義。我隻是常常墜入愛河,或許隻是一廂情願。如果我對某人産生強烈的、心慌意亂的吸引,我願意稱之為愛。
CC:你對愛的理解被歲月改變了嗎?
JM:沒有,還是一樣。我重複犯錯,我隻是一個為愛犯錯的傻瓜。
CC:這樣挺好的。你常常戀愛嗎?
JM:是啦,經常。我愛過不少人。對我來說,愛一個人就是喜歡他的陪伴。就這麼簡單。
CC:你還有一首和藍色有關的重要歌曲,《Blue on Blue》。這首歌裡,你的文字變得更準确,思慮更深,對細節的觀察更加入微,幾乎是新聞式的,很像是廣泛閱讀後的結果。
JM:不,我從來不是個讀書人。
CC:所以,這都是從觀察、旅行和閱人中所得?
JM:是的。
CC:你對贊譽一直不慣不喜。《Blue》出版後不久,你的聲名鵲起。這一切都發生在這套合輯的後期作品時段嗎?
JM:還要更晚一些。具體時間我已經記不清了,我不喜歡這些,覺得不舒服。我喜歡在咖啡館表演,可以走下台坐在觀衆中間唱歌。在那些地方我覺得自在,與觀衆無間。大舞台對我沒有吸引力,(在那裡)我和觀衆的距離太遠了。起步的時候我沒什麼名氣,我反而更享受那段時期。
喬尼·米切爾
CC:現在缪斯還來拜訪你嗎?
JM:她有一陣沒來了。最近我都沒有寫作,也沒有彈吉他或鋼琴或任何樂器。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恢複健康上了(注:2015年喬尼·米切爾曾罹患動脈瘤)。你知道嗎,我曾從小兒麻痹症中恢複健康,如今再度,我要努力找回健康。
CC:這就是你過去五年的主題曲?
JM:一寸寸地回到大路,進步雖慢,仍在前行。
五年前,我又不能走路了,也不能說話。小兒麻痹症也曾攥住過我,但沒有這次那麼兇險。我很快恢複了說話的功能,但仍在掙紮着行走。我跟自己說,“我又來了,迎接另一場戰鬥”。
CC:你還聽誰的音樂嗎?那些受到你影響的年輕藝術家,比如哈利·斯泰爾斯(Harry Styles)或者比莉·艾利什(Billie Eilish)?
JM:我有音樂可聽,不太聽現在的音樂。我會聽Babyface,還有萊拉·詹姆斯(Leela James)。
CC:我覺得這套合輯是一件重磅禮物,尤其對年輕藝術家而言。它是你在人生某個光輝階段的肖像,你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可以躺在這本功勞簿上。很多人就是這樣。但我聽了這些歌,自以為找到了隐藏的密碼:不要停止成長,不要停止向深水跋涉,不斷挑戰自己,試看自己能走向何處。
JM:這是梵高展對我的意義。我去看展時,策展人把梵高的作品按創作時間排序。邊走,邊能看見他的成長。他的後期作品比從前的更深邃智慧。這場展覽對我意義非凡,使我再次拿起畫筆,這讓我非常快樂。
音樂上,我也一直在成長。我的成長主要是作為一個詞作者。我的早期作品,怎麼說呢,我不該傲慢地對它們表示不屑。這些歌有好多,我隻是把它們弄丢了而已。它們湮沒在時間裡,僅僅存在于錄音中。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很抗拒“民謠歌手”的頭銜。我從來不是,每有人以此稱呼,我總會惱火。我覺得這是對我的不恰當描述。後來我開始聽民謠,覺得它們很美。這使我原諒了自己的起步階段,并意識到……
CC:啥?
JM:哦上帝!我就是個民謠歌手!
責任編輯:陳詩懷
校對:栾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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