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白雪莉

1

我叫易陽，是一個網紅，我很滿意自己現在的生活。在此前27年的生命中，我很少失眠，就算是在失業最窮的時候也不曾這樣。

看着鏡子裡有些浮腫的自己，我隻能苦笑，最近有一個外拍要出差去法國，要是再這麼失眠下去，到時候片子拍出來，我可能會被修圖師罵死。

之前有個哥們跟我說他失眠了。我那時候不以為意，現在總算體驗到了這份痛苦，我不僅失眠，還夢魇。

作為一個公衆人物，因為工作晝夜颠倒是常有的事情。閑下來的時候，除了陪陸栖遲和尋歡作樂，我就縮在自己的公寓裡埋頭大睡。

前天通宵拍攝，昨天白天又趕了兩場酒局，等我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四點。

我幾乎透支了全身每個細胞的能量，沒有收拾自己就直接睡了。一般這種情況下，我會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但這次我卻越睡越清醒，清醒到聽見有人打開我卧室的門，還在用毛巾擦他的頭發。

我從沒有把這公寓的鑰匙給過任何人，就連陸栖遲也不知道這裡。我聽見那人在地毯上來回踱步的聲音，他還摸我的肚子，我懷疑這是個變态，可我無法開口說話。

是小林嗎？又或者是阿陳、燎原？她們怎麼都不說話呢？我聽見自己的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可我的大腦卻仿佛失去了支配的權利，不論怎麼焦急，身體都動不了。

雖然睜不開眼睛，可我其他的感官卻在黑暗裡無比靈敏。我知道這是夢魇，但它太過真實，令我覺得遍體生寒。這一夜的時光漫長又煎熬，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窗簾的罅隙，我醒過來，然後疲憊地走進衛生間拾掇自己。

剛才的夢實在太過真實，那人摸我肚子殘留的溫度都還皮膚上。我不确定剛才轉身的時候，卧室的角落裡是不是有一個人影。

但等我重新打開卧室的門，這裡隻有我自己，一切還跟昨天下午一模一樣，即便隔着窗簾，晨光也在室内喧嚣。

2

我萬萬沒想到，這種情況居然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個月。仿佛睡着後就是另一個世界，我讨厭那種懸浮感。

幾乎每隔兩三天，我都會在入睡後聽見有人在身邊走動，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奇怪的是，這種味道讓我對他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我是一個起床氣很重的人，如果有人在我睡覺的時候吃蘋果，一口一個嘎嘣脆，我一定會跳起來錘爆他的腦袋。

但直到我意識到房間裡有一個看不見的客人，我才開始害怕。我不死心地問過小林和阿陳，甚至是所有來過這間公寓的女人，她們大多莫名其妙，看我的眼神像看神經病。

有幾次那人走動的時候有寒光閃過我的眼皮，我懷疑他手裡拿了把錘子。然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不知道他在我熟睡的時候計劃着什麼事情，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束手無策，隻能靜待自己醒來。

持續的夢魇很折磨人，我時常發呆，陸栖遲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這件事，還叫我下班早點回家。雖然不甘心，但是說實話，我現在看到樓下的那些石榴樹都覺得瘆得慌。

小林說我隻是壓力太大了，她建議我出去走走。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接了公司給安排的外拍，也許出國看看美景能放松一下心情，證明這一切都隻是失眠造就的假象。

等我回來的時候，我還是那個擁有用完美愛情和事業的男人，這世上可沒有多少男人能在27歲的時候就實現了所有夢想。

3

我小學的時候就對自己的人生做過清晰的規劃，那是開學的第一天，秃頂的語文老師問我們以後的夢想。

一個學渣說要當科學家，一個小流氓說他要當警察，我的矮子同桌說她想當超模，隻有我站起來念了一首詩。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在電視裡偶然聽到這首詩的時候，我一下子就記住了。我猜全班沒幾個人能聽懂，但我就是把它當做夢想。自信、并且響亮地念了出來。

多年以後我帶着光鮮亮麗的女朋友參加同學聚會，聽說了很多人的際遇，當年那幫鄉下人全都忘了自己曾說出口的夢想，隻有我銘記并且實現了自己的所想所願。

誠信、愛情、自由，我全都有了。

那天在飯桌上，曾經不可一世的幾個女學霸對我露出矜持的笑。那些笑除了禮貌，當然還有别的意思，但我隻是寵溺地看向陸栖遲，吻了她的手背。

自從以平面模特的身份出現在鏡頭前，我的視頻就受到了無數人的追捧。精心準備的燭光晚餐、滿滿後備箱的鮮花和玩偶、整面牆的合影和浪漫告白、親手綁的秋千、俏皮的笑話和惡作劇……我把和陸栖遲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拍出來給大家看。

我是一個稱職的男朋友，這一點我很有自信。耐心、溫暖、努力且寬容，粉絲們羨慕被寵成小公主的陸栖遲，也将我給出的戀愛建議奉為聖經。

隻要在鏡頭前裝作小奶狗笑一笑，人氣、金錢就會接踵而來，我很享受這一切。

4

“再過半個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這次法國出差拍攝長達半個月，可是才三個小時不見，我就已經開始想念小遲了。她是個小迷糊，經常工作太忙幹脆不吃飯，結果半夜胃痛。她睡覺還踢被子，最喜歡像樹袋熊一樣抱着我。

這半個月裡我不在她身邊，小朋友又該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了……”

我正在電腦上處理提前拍攝好的視頻，視頻裡我滿目溫柔，語氣無奈。我給視頻除燥、加濾鏡，讓風格更唯美，看起來也更有代入感。

我想當這段獨白發出去後，評論中的粉絲會一邊羨慕陸栖遲的幸福，一邊歌頌我的深情。沒有人不想要這樣完美的愛情，而我，名利雙收。

我深知自己長相帥氣，身材修長，那些簡約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恰到好處，随便一個姿勢拍出來都很有型。

自從開了屬于自己的網店，我和陸栖遲親自當模特，每一個視頻都能為我帶來幾萬元的營業額。雖然生活忙碌，但我是個很會忙裡偷閑的人。

視頻剛發出去，陸栖遲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我煩躁地将手機翻了個面，等着它自然挂斷。其實這次去法國，我沒有詳細告訴陸栖遲，因此她并不知道我出發的确切時間，我估計她是看見視頻找來的。

我無視陸栖遲發的許多短信，輕車熟路地切進了微博小号，開始和不同的美女培養感情，我太知道如何隔着屏幕讓女孩子們心頭發癢。她們都是情感動物，隻要你聲音放低，多說漂亮話，時不時展示一下自拍和腹肌，等她們開始主動找你聊天的時候，基本上就時機成熟了。

工作其實兩天後才正式開始，我之所以提前兩天飛到法國是跟這次搭檔的女模商量好的。她叫宋楚楚，不同于陸栖遲的單純可愛，她是那種妩媚中帶着點清純，穿衣風格也大膽火辣，當初隻看一眼，我就一直念想到現在。

自從得知要跟她合作，我就以商讨工作為由，噓寒問暖，不經意間就越聊越熱。最後我順理成章地提出改簽，對方欣然同意了。光是想想宋楚楚說話時撩人的眼神和語調，我心裡就一陣躁動。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眼界寬闊的人，我感激陸栖遲帶我進入模特圈，從此開始新的人生，我也許真的會和她結婚也說不定。但是對我來說，自由是我的夢想，那生命、愛情也都該是自由的。

可陸栖遲的愛令我有些窒息，初遇的時候她才18歲，看我的眼神是呼之欲出的熱情。後來我才知道這是陸栖遲的初戀，因此她很依賴我，她的感情就像冬夜裡的雪，純粹而寂靜，從不宣之于口，但是我深知那意味着什麼。

雪山如此可愛，卻也有着雪崩的危險。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愛我，她龐大的粉絲數量可不是鬧着玩兒的。所以作為一個旅人，路過雪山的時候，再想呐喊，也得忍住沖動，束手束腳。

我也曾眼裡隻有她，但是這一切是從什麼開始變的呢？

接到她的電話會下意識地拖延時間，找各種借口推脫約會，其實後來每次主動找她都是為了拍視頻。但是看她的樣子，似乎從未懷疑過。

因為相信愛情，即便過了這些年，她還是和最初一樣全身心地信任、依賴着我，所以我得以維持自由。

5

我等了很久，電話鈴聲前後三次，挂了又響，我才猜測陸栖遲真的有急事。于是我努力掩飾被打斷的憤怒，調整好語氣才接了電話。

“寶貝，怎麼了，我剛才在忙沒看到你的電話。”

“阿陽，我現在下班在回家的路上，我覺得有人跟蹤我，我很害怕。”陸栖遲壓低聲音，語氣慌張，不像是假的。

我直起身子，“你怎麼不開車呢，不然就讓小林送你啊，怎麼能一個人呢？”

“我……白天工作太累了，就想一個人走走放松心情，還可以買到那家的奶油泡芙。”

“你先别怕，你确定有人跟蹤你嗎？”其實這種時候被這事打擾到，真的很煩人，畢竟我出來也是為了擺脫夢魇的困擾。

“嗯，我從公司出來就看到那個人了。”

我隻好放軟語氣哄她，“你先别怕，也許是哪個男粉絲想接你下班。你先打個車，上車以後讓師傅送你到樓下，不行再報警。”我又哄了幾句，挂斷了電話才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提出實質性的解決辦法。

作為模範男友，我當然知道正确的做法應該是立刻飛回國内，然後片刻不離地守在陸栖遲身邊，順便雇個私家偵探查一下是否真的有人在打陸栖遲的主意。聽她驚慌的語氣，事态應該很嚴重，昨天和她視頻的時候，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明顯臉色不好。

還好她很懂事，聽說我工作走不開也沒說什麼，我最喜歡她懂事的樣子。

挂斷電話後我松了一口氣，才發現身上隻圍了一塊浴巾。我關上陽台門走進卧室，看到宋楚楚正窩在床上刷網頁，那一刻我我覺得她就是我的自由。

我揚手丢掉手機，決定好好享受一下這來之不易的二人世界。

6

“小遲，你這幾天是怎麼回事，臉色不太好啊，黑眼圈都遮不住。”閃光燈亮起的時候，陸栖下意識地閉了眼睛。見她發呆的次數太多了，助理小林十分擔心。

“抱歉，沒事兒。”陸栖遲勉強笑道。

易陽去法國已經半個多月了，當初易陽并沒有跟她提過這次的外拍，因為自己也很忙，她也就沒有細問。

這半個月來，她跟易陽每天都會通電話，隻是易陽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算日子他的工作也該結束了，陸栖遲心裡很不踏實，但出于對戀人的尊重，她從來不會過于幹涉他的生活。

隻是，太奇怪了，以前每次易陽都會央求她去接機，然後他安排人拍攝一場感人的久别重逢，收獲衆人的羨慕。雖然陸栖遲不太喜歡，但網紅就是這樣，生活也要成為作秀的一部分。

陸栖遲總覺得易陽其實已經回國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立刻來見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栖遲覺得周圍看她的眼神都帶着同情。她心裡很焦躁，卻又不想表現得過度軟弱。

她從來沒有像昨晚那樣希望易陽陪在她身邊，從三天前開始，陸栖遲就發現有人跟蹤自己。作為一個平面模特，擺拍到深夜是很常見的事情。

昨晚她出了公司，感受到來自暗處的強烈視線，仿佛自己是一個可口的獵物。上海是一個繁華的不夜城，但不論是鬧市還是街區，跟蹤者平穩的腳步聲都能引起她的心髒共振。

第一次被跟蹤的時候，陸栖遲按照易陽的指示報警了，但這種沒有證據的懷疑沒有被受理。她讓助理小林陪了幾天，始終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随着被窺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直到昨晚，陸栖遲明顯感覺到跟蹤者就在她身後幾米遠，但那人始終沒有再近一步。

她腳步匆匆，到家以後并沒有立刻開燈。透過窗簾，果見夜色下一個戴着兜帽的黑衣人在她樓下徘徊，那時已經是淩晨兩三點，陸栖遲因此确定這個男人絕對是在跟蹤自己。

前所未有的恐慌湧上心頭，現在住所已經被人注意到了，不知道這樣的粉絲會做出什麼事情，陸栖遲決定搬家，她想打電話和易陽商量這個決定，但想到他同樣疲軟的聲音，她還是放下了手機。

7

陸栖遲除了偶爾感覺被跟蹤，事态并沒有進一步惡劣。小林勸她說這是紅的标志，哪個公衆人物沒有幾個狂熱粉絲呢。

雖然心裡仍舊不安穩，但是陸栖遲詭異地鎮定下來，如此才得以挨到周末。

好不容易空下來的一天，陸栖遲已經決定一個人去迪士尼。不幸的是，一大早她的門鈴就響了。

本以為是小林臨時過來商量工作，誰知她打開門就被攬進一個溫暖又熟悉的懷抱，心一下子就安定下來。

易陽身上汗味很重，風塵仆仆的樣子，但陸栖遲卻抱着他不願意松手，好像她一放手這個人就再也不回來了。

“你回來了。”她埋首。

“嗯。”

易陽的眼下一圈烏青，胡茬也冒了出來，狀态并沒有比陸栖遲好多少。他将裝着設備的包放在一邊，疲憊地躺進沙發裡。

“沒休息好嗎，要不要先吃點什麼？”陸栖遲将易陽的頭放在自己膝蓋上，捋着他額前的碎發。

“是啊，這一周都沒睡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先别忙，我不餓，就想在你身邊躺一會兒。”

“嗯。”陸栖遲溫柔地笑笑，于是保持不動，看他累壞的樣子，她很心疼，一下子就将之前那些不安的心思全都抛遠了。

現在易陽就在她身邊，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易陽睜眼的時候，發現陸栖遲的腦袋在上方一點一點的，她自己也在打瞌睡。他不禁笑起來，悄悄起身将她抱到床上去，然後自己躺在旁邊思索這段時間的異常。

其實一周前他就回國了，住在私自租的一個公寓裡。陸栖遲不知道那個公寓，易陽也就抓緊時間享受自由的時光。大概是對被抓的想象太過生動，易陽從不留人在公寓裡過夜，跟周圍人暧昧的時候也很謹慎。

但他還是失眠了，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覺，時常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那些夢異常詭異和真實。

他發現隻是在陸栖遲身邊躺一小會兒，精神都會格外放松。陸栖遲睡着的時候很安靜，看着她皺起的眉心和紅潤的臉頰，他突然覺得就這樣結婚也不錯。

這樣想着，他挂斷了一個備注為移動的來電。但誰都知道，一個賭徒不會因為赢了一場就金盆洗手，他隻會對賭場流連忘返。

8

我在陸栖遲那裡待了幾天，再也沒有出現過夢魇的情況，而起初被喚醒的溫情也很快就膩了。好好地休息了幾天，人都懶散了，于是我開始想念在公寓時候的隐秘感。

我把此前的意外歸咎于壓力太大，畢竟想想陸栖遲怎麼也不可能會發現那個公寓的，距離公司又遠、地點又偏，我當初就是看中了地段安靜才買的。

雖然看到樓下的那幾棵石榴樹會覺得心有餘悸，但我已經打定主意，實在不行的話就換一個公寓。

為了慶幸我重獲新生，我叫了很多哥們和朋友，在我的公寓裡辦了個聚會。大家喝酒、蹦迪，吃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向寂靜的空間一下子充滿了生氣，鄰居來敲了幾次門，我都好言把他們打發走了。

喝了太多酒，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等我清醒的時候屋子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剩下滿地狼藉，而我衣衫不整地半趴在沙發上。

我覺得胸口缺氧，很想爬到床上睡，卻發現眼皮沉重，意識像縮在軀殼裡的靈魂。

又出現了，我聽見輕微的腳步聲，以為還有朋友沒有離開。但那人卻始終沉默，腳步聲到我面前就停下了。我的左手被輕輕地托起，一把冰涼的刀橫在腕上。

獨自居住總夢到有人進我房間，那天我發現屋裡還有個人。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湧上心頭，我焦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但始終醒不過來。那人扒開我的嘴，用水沖進許多苦澀的東西，我覺得自己完了。

我無比希望陸栖遲知道這公寓的存在，這樣她想我的時候就一定會趕過來的。在我的意識逐漸疲軟的時候，我隐約聽見一聲熟悉的笑。（作品名：《取舍27歲》,作者：白雪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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