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西安市長安區秦嶺違建别墅“群賢别業”拆除後建設的秦嶺和諧森林公園（2020年4月24日攝） 劉潇攝/本刊

保護好秦嶺生态環境，對我國重要戰略實施、中華民族永續發展具有深遠意義

秦嶺違建别墅專項整治，拆除的不僅是有形别墅，更是對急功近利、無序發展沖動的遏制和糾正

當前，我國生态文明建設正處于壓力疊加、負重前行的關鍵期。如何保護好占地約40萬平方公裡、占我國國土面積約4%的秦嶺山脈，仍是“秦嶺生态衛士”們反複思考與探索的問題

從拆除秦嶺違建别墅到融入“三河一山”建設，生态紅利正被更多人分享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馮瑛冰 陳鋼 李華

夏夜，秦嶺北麓山腳下，伴着陣陣微風，村民們三三兩兩走入新晉的“網紅打卡地”——秦嶺和諧森林公園。在這裡，老年人的廣場舞、年輕人的曳步舞，或是一些視頻博主的現場直播，總能吸引村民圍觀駐足，一片歡聲笑語。

三年前，這片曾被一些人盯上的“好山好水”，修建着一幢幢“隻可遠觀、不可近瞻”的别墅。而今，違建拆除，複耕複綠，變成當地村民休閑娛樂的大公園、遊客看山望水憶鄉愁的好去處。

秦嶺和合南北、澤被天下，是我國的中央水塔，是中華民族的祖脈和中華文化的重要象征。為保護好秦嶺生态環境，2018年，由黨中央督辦的秦嶺北麓違建别墅專項整治在陝西西安展開。陝西省、西安市以此為契機，以當好秦嶺生态衛士為己任，健全保護制度、擴大治理維度，推動秦嶺生态保護由全面整治轉入生态修複和常态化保護新階段。

秦嶺，中華民族生态之脊梁

巍巍秦嶺，天下之大阻。

橫亘于我國中部的秦嶺山脈，西起昆侖山、東至大别山，逶迤磅礴三千裡，将南北方合二為一；左牽黃河，右挽長江，不僅是我國南北地理分界線，更是中華文明的搖籃和重要地标。

從生态角度看，秦嶺山脈有着“國家中央公園”和“國之綠肺”之稱，是我國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關系着我國南水北調、生物多樣性保護、應對氣候變化等多個重要戰略的實施。

之所以被稱為我國的中央水塔，是因為這裡擁有豐富的水資源，是長江、黃河的重要來水區；也是西安市的水源地，古時“八水繞長安”盛景中的“七水”都源自秦嶺；同時還是支撐我國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主力軍”。

“每年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水源地丹江口水庫貢獻約70%的入庫水量。從這個角度講，京津冀、華北平原和秦嶺更像是一個生命共同體。”陝西省林業局黨組書記、局長黨雙忍說。

這裡被視為“世界生物基因庫”。2000多種野生植物和4000多種動物生活其間，不僅是大熊貓、金絲猴、朱鹮、羚牛“秦嶺四寶”的栖息地，還是東亞植物起源的關鍵地區。近期，工作人員在秦嶺主峰太白山發現我國特有的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獨葉草就是最好的佐證。

這裡還是全球氣候變化的敏感區域之一。“在應對全球氣候變化戰略上，秦嶺地區是一個重要區域。秦嶺氣候變化對整個亞洲乃至全球氣候變化影響較大。”北京師範大學全球變化與地球系統科學研究院教授趙傳峰說。

因此，從多個維度看，保護好秦嶺生态環境，對我國重要戰略實施、中華民族永續發展具有深遠意義。

整治“秦嶺之殇”不留尾巴

夏入秦嶺，綠意盎然。蒼翠的秦嶺腳下，處處都是風景。

然而，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些開發商盯上了秦嶺的“風水寶地”，侵占大量耕地、林地修建别墅。

黨的十八大以來，多次就查處秦嶺北麓西安境内違建别墅問題、加強秦嶺生态保護作出重要指示批示。

2018年7月底，在黨中央的直接推動下，一場雷厲風行的專項整治在這裡展開，共清查出1194棟違建别墅，其中依法拆除1185棟，依法沒收9棟，改造後用于公共事業。

近日，記者在秦嶺北麓西安段回訪看到，多個違建别墅舊址變身公園綠地，斑駁光秃的采石場已披上點點新綠，規範經營的農家樂污水和垃圾得到處理，重點峪口設立道閘對遊客“控車減人”……

秦嶺和諧森林公園曾是違建别墅“群賢别業”所在地，是首個被拆除整治的違建别墅項目，占地263畝。這裡原先建有65棟别墅和1棟綜合樓，2018年9月拆除建成公園，如今栽種了上千棵喬木、數萬根竹子和數十種濱水植物。

此外，違建别墅“長安文化山莊”拆除後建成“長安文化生态公園”，“長安上王卧福溫泉酒店”拆除後建成“翠微宮園”，都已還綠于民。許多點狀的違法建築，拆除後已還綠于山。地處半山區的長安區太乙村，龍華寺違規占用的3.01畝土地，拆除整治後，綠植和草地已是一片蔥綠。

秦嶺違建别墅專項整治，拆除的不僅是有形别墅，更是對急功近利、無序發展沖動的遏制和糾正。

采石采礦和小水電，也曾是秦嶺生态的“心腹之患”。

西安市鄠邑區黃柏峪内，瑞德寶爾公司的建築石料礦，曾因大面積采石導緻山體嚴重破壞，合計近1平方公裡的采石面裸露為灰白色，成為秦嶺“瘡疤”。2019年下半年，鄠邑區對該礦實施關閉退出，完成拆除、清運、覆土。

如今，站在礦區1号頂俯瞰數百畝礦區，可以見到星星點點的綠色。多處采石面已經栽植樹木，坡面或立面則通過“挂網覆泥噴播”的方式長出了綠草。據統計，去年底以來，礦區累計覆黃土35萬立方米，栽植苗木2萬餘株，其中各級幹部職工義務植樹3000多人次，栽植白皮松、紅豆杉、紫荊、側柏等9000餘株。

西安市秦嶺生态環境保護管理局介紹，截至目前，按照“全面拆除、應拆盡拆”原則，西安市完成了秦嶺範圍50座小水電站和112座礦山全部關閉退出，結束了西安市秦嶺範圍近半個世紀礦産開發的曆史。

心懷“國之大者”刀刃向内促改革

當前，我國生态文明建設正處于壓力疊加、負重前行的關鍵期。如何保護好占地約40萬平方公裡、占我國國土面積約4%的秦嶺山脈，仍是“秦嶺生态衛士”們反複思考與探索的問題。

“在生态環境保護上，我們是有過大教訓的。秦嶺違建（别墅）事件以來，全省上下痛定思痛，牢記‘國之大者’，把生态環境保護擺在了十分突出的位置。”陝西省委書記劉國中在中宣部組織的新聞發布會上曾這樣說。

知恥而後勇。作為秦嶺北麓違建别墅整治的風暴中心，過去三年裡，陝西省、西安市不斷完善保護制度體系、擴大治理範圍和維度，探索秦嶺生态保護的“西安樣本”。

秦嶺西安段，橫向全長166公裡，縱向寬30至70公裡不等，面積超過5000平方公裡，約占西安市行政區劃面積的55%。面對保護面積大、任務重，以及長期存在的“多頭治山”問題，2019年西安市将原來設在市政府下的秦嶺生态環境保護管理委員會，提檔升格設為市委的下設機構，并為37個成員單位制定了明确的責任清單，區縣、鄉鎮兩級政府也将秦嶺保護機構陣地遷移到山腳下。

除了夯實制度、厘清職責，西安市通過關停、改造農家樂，在主要峪口設立保護站，探索整體性保護、系統性修複的長效機制。

地處西安城南、秦嶺腳下的長安區，是秦嶺北麓西安段的核心區，全區1500多平方公裡，秦嶺長安境内面積876平方公裡，占全區面積的55%。由于距離城區不遠，這裡也是西安市民休閑納涼的首選地，每年接待遊客超過5000萬人次，遍布各峪道的農家樂達2800多戶，對秦嶺生态環境帶來明顯影響。

自2019年起，西安市長安區關停區内所有農家樂，進行集中整治，目前共有1552戶整改達标的農家樂重新開張、規範經營。

走進太乙村28号“欣悅”農家樂，記者看到，廚房安裝了油煙機，餐廚垃圾有專用集納箱，生活垃圾集中收集，污水接入專門管道。餐廚垃圾有專門的公司收集處理，生活垃圾由村裡安排車輛拉運，污水收集進入附近西安翻譯學院污水處理廠。店主楊巧珍說，經過整治，達标的農家樂品質提高，生意更好了。

秦嶺西安段有48個大的峪口，其中長安區有10個主要進山通道。經粗略統計，旺季周末兩天，一般能接待遊客六七十萬人，産生垃圾900多噸，需要一周才能清掃幹淨。

為合理引導和管控遊客，西安市秦嶺沿線縣區設立了15個保護站，通過智慧管控系統24小時管護，并結合地面調查、熱感應、遙感監測、無人機等高科技手段，形成一體化的動态監測網絡。

當地群衆介紹，伴随人為活動控制，近兩年西安秦嶺區域野生動物活動範圍有所擴大，金絲猴、羚牛、黑熊、野豬等動物與人的交集日益增多。

共享秦嶺生态之利

秦嶺北麓違建别墅問題的産生和出現并非偶然。

過去一段時間，地方政府對生态環境保護普遍不夠重視，政績觀、發展觀出現偏差，“重經濟、輕生态”的粗放式發展方式，不僅破壞了生态環境，也沒有讓山區群衆脫貧緻富。

違建别墅整治後，擺在治理者面前的一道難題亟待破解：如何讓秦嶺的“綠水青山”變成當地群衆的“金山銀山”？

秦嶺西安段涉及7個區縣、55個鎮街，常住人口55萬人，其中山區人口19萬，許多村子才剛剛脫貧。如何在保護好秦嶺生态環境的同時，實現山區村民脫貧緻富和秦嶺地區鄉村振興，西安仍在艱苦探索。

坐落于秦嶺腳下的西安市鄠邑區白龍溝村，2018年拆除了原來建在緩坡上的12棟别墅。幾十年間，這塊5.49畝的土地上，建過磚廠、又建别墅，白龍溝村人走過很長時間的窮路，也走過犧牲生态賺錢的彎路。

違建别墅整治真正警醒了白龍溝村人，終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綠色發展之路。在當地政府和村委會的帶動下，全村傾力做大做優水果産業，不斷增加果園面積、提高水果品質。“村裡許多人果園種植技術越來越好，做得好的人家每年每畝地收入都能上萬。”村民李樹林說。

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除了水果産業，秦嶺風光、田園景色，還吸引了不少遊客前來遊玩。水果采摘、鄉村旅遊，正在成為秦嶺地區的新業态。

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西安是旅遊城市，秦嶺更是西安市民的“後花園”。為村民掌舵産業發展方向，更要為市民尋求安放躁動之心的場所。自秦嶺峪口實施“控車減人”後，西安市在秦嶺與城區之間修建多處城市郊野公園，用來承接進山的客流。

西安還利用渭河、沣河、浐灞河、秦嶺地區豐富的自然山水生态和曆史人文資源，構建“三河一山”綠道網絡，為給市民提供一個親近秦嶺的綠色騎行線路。今年“五一”小長假，205公裡的“三河一山”綠道主線正式對外開放，後續工程仍在繼續延伸。

順着綠道，行走于這些秦嶺腳下的村莊，記者發現，小村裡不僅來了音樂人，還多了攝影師、基金經理等等。新村民帶來新理念，曾經的農家樂正在改造升級，九栖東籬、雲裳花栖、隐約南山……店名便透着詩意。

從拆除秦嶺違建别墅到融入“三河一山”建設，生态紅利正被更多人分享。而從切切實實的獲得感中，當地幹部群衆更加認同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價值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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