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生孩子是十級的疼痛。那麼引産應該再加兩級。相對于生産的瓜熟蒂落，引産就是生生剝離。

老公閃電般的出現，莫愁心裡一下子覺得有了安慰有了希望有了依靠，看到老公的一瞬間，她的眼淚忽然就湧上來了。老公抱住莫愁，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沒關系，一切有她在。婆婆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說不就變。一句我說了不要打擾陽的工作,你們竟然一個人都不聽我的意見。說完，拉長臉進了佛堂去念經。

晚餐時候，老公做了一桌菜，請婆婆出來吃。半晌，婆婆走出佛堂。說了句我吃素，自己拿着一個盆放在了電磁爐上，下了一盆面，放了一把青菜和鹽，端着坐到了桌邊。老公說，媽，這樣下去你的營養根本不夠，身體會越來越差的。婆婆說，我沒事，我就是擔心你啊，兒子。你看你這麼遠的路，丢下工作跑來跑去的，工作上有個差池怎麼辦？莫愁在我這裡，一日三餐，我照顧得好地很。莫愁看了一眼婆婆的臉，隻顧着吃飯，裝作沒有看到婆婆投過來需要她肯定的目光，她要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

婆婆一看兒子都這樣說，雖然生氣但是更多的是無奈。在這個家裡，除了陽，沒人能管得了遮蓋老太太。包括公公。果然，婆婆說了一句，如果你們決定要這樣，一代管一代，我也管不了你們。那我告訴你們，我可不去醫院的，我是信佛之人，見不得血腥的。阿彌陀佛，你們自求多福吧。如今回想起來，莫愁覺得特别不可思議，一場引産手術，兩條性命。這個老太太說阿彌陀佛，讓她的兒子兒媳自求多福。可是在當時，莫愁覺得特别正常，非常正常，那就自己去自求多福了。

因為是外地的準生證，正規醫院都必須要當地戶口所在地醫院出示引産證明。如果要去辦理，橫跨三省的長途跋涉，要費很大的周折。老公拉着他媽，一起去找了關系，安排在離醫院不久的一個診所，是院裡剛退下來的婦産科主任自己辦的。一切檢查和裝備都在醫院裡做了，唯獨手術過程在這個診所。這個主任是一個老太太，據說很有名，縣城不大，幾乎大家都知曉的。老公向莫愁介紹了老太太的情況，因為算是親戚介紹，又有點遠親的關系，老太太親自帶着莫愁在醫院做了B超檢查，還有抽血，連續抽了三次血，好像莫愁的凝血功能有點不太好，據說考慮到了備血。莫愁跟着老公和這個老太太，還有兩名應該是老太太的助手或者學生，渾渾噩噩地跟着，反正一切聽天由命吧。

一切準備妥當，第二天中午12點08分，莫愁的肚子上被注射了針劑。莫愁知道，不一會兒，腹中胎兒就會沒有了呼吸。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心如止水，不悲傷、不難過。就那麼安靜地等待一個小生命從她的腹中消失。老公看到莫愁沒有表情的臉，竟然有點擔心。他一直握着莫愁的手，一會放手心裡，一會放臉上親吻一下，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才好。

肚子開始疼痛，進了手術室。婆婆果真沒有來，但是她找了一個老公的堂姐來。老公、堂姐、莫愁三個人一起進了手術室。莫愁的兩隻手上都紮上了吊針。疼痛不過剛剛開始而已。

有些疼痛，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莫愁在産房裡，開始了永生不會忘記的斷裂之痛。她渾身冒汗，一會坐起來，一會躬着身子，一會站起來，腹中猶如千刀萬剮。世間所有有關疼痛的絕望之詞，都不足以形容莫愁那天晚上的徹夜未眠之痛。

第二天疼痛繼續，隻是因為人太精疲力竭了，中間有那麼兩個小時，莫愁竟然睡過去了。不知道是疼暈了還是真的困極了。陪來的堂姐支持不住回去了，老公一個人在旁邊握着莫愁的手，困了就抱着莫愁靠靠。兩個人在這間狹小的手術室，就像兩個相依為命的浮萍，在大海的惡浪抨擊中殊死抵抗，拼命抱團。

第二天中午，也就是整整24個小時，依舊隻見下腹部疼痛，胎兒仍舊沒有下墜之感。那個老醫生看了看莫愁的宮口，無奈地搖搖頭。随即又注射了吊瓶，莫愁感覺醫生是加大了劑量。果真，不一會兒，新一輪的疼痛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轟然而來。莫愁就像大海裡的一條小魚，時而被風浪掀翻，時而嗆得一口酸澀鹹水，時而被打落到了沙灘垂死掙紮。冰冷的海水浸泡着莫愁的整個身體，她恍若已死去。

就這樣，一直到第三天早晨，在一陣山崩地裂的疼痛瞬間，胎兒終于掙脫了莫愁的身體。莫愁的腹腔，被抽空了一般，莫名的傷感一湧而上，化作行行清淚，再也遏制不住。老公捧着莫愁的臉，一遍遍地親吻，告訴莫愁我愛你。此時此刻，莫愁突然餓了。經過了接近40小時的各種痛，她突然想吃口熱粥。她真的餓了。

老公火速打電話給家裡，那個時候，長途加漫遊。打了後，說馬上就來。然後，十分鐘後，還是不見人影。莫愁說，我真的好餓，好想吃碗粥。老公見婆婆還沒有來，貌似很不好意思地出去買，外面沒有粥，買了豆漿和油條。莫愁原本想喝點豆漿，醫生制止了。建議喝點稀粥或者紅糖水。醫生問莫愁的老公，你媽呢？老公明顯地不好意思，趕緊又拿起了電話。

眼淚就這樣悄悄地流下來，此生此世，那一刻莫愁對遠嫁開始了刻骨銘心的反省和後悔。在生死線上折騰了38個小時，餓得心慌，竟然沒有一口熱粥可以喝。人離開家鄉，真是賤到了骨頭裡。醫生告訴老公，必須呆在這裡觀察2-4小時。吊瓶裡挂的就像鮮血一樣的液體，必須觀察兩個小時，趕緊補充營養。

時間已經過去了将近一個小時，老公給莫愁端來了熱水，粥依舊遙遙無期。莫愁對老公說，不要再打電話了，大不了餓死在你老家，到時麻煩你告訴我媽一聲，我是如何客死他鄉。說這句話的時候，莫愁感覺自己拿起了一把刀，狠狠地插進自己的心髒，瞬間鮮血淋漓。就這樣。

在老公準備打第五個電話的時候，老公的舅媽出現了，她拎着一個保溫桶，拿來了一份熱乎乎的粥。老公的舅媽遞過來粥的時候，說了句你們要聽你媽的話，她信佛不方便過來，所以我過來了。莫愁說，謝謝你。老公趕緊打開保溫桶，一口一口地喂莫愁吃。老公喂得多了少了，速度太慢，莫愁一把搶過來自己吃，實在是太餓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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