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現任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指導教授，中國韻文學會會長，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中華詩詞學會顧問，中央電視台“詩詞大會”總顧問、《小樓聽雨》詩詞平台顧問、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曾應邀在美國耶魯、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

鐘振振教授陪您讀古詩詞（219）

滿江紅

[宋]姜夔

《滿江紅》，舊調用仄韻，多不協律。如末句雲“無心撲”三字，歌者将“心”字融入去聲，方諧音律。予欲以平韻為之，久不能成。因泛巢湖，聞遠岸箫鼓聲。問之舟師，雲居人為此湖神姥壽也。予因祝曰：得一席風，徑至居巢，當以平韻《滿江紅》為迎、送神曲。言訖，風與筆俱駛，頃刻而成。末句雲“聞佩環”，則協律矣。書以綠箋，沉于白浪。辛亥正月晦也。是歲六月，複過祠下，因刻之柱間。有客來自居巢，雲土人祠姥，辄能歌此詞。按曹操至濡須口，孫權遺操書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操曰：“孫權不欺孤。”乃徹軍還。濡須口與東關相近，江湖水之所出入。予意“春水方生”，必有司之者，故歸其功于姥雲。

仙姥來時，正一望、千頃翠瀾。旌旗共、亂雲俱下，依約前山。命駕群龍金作轭，相從諸娣玉為冠。（廟中列坐如夫人者十三人。）向夜深、風定悄無人，聞佩環。〇神奇處，君試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雷電，别守東關。卻笑英雄無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瞞。又怎知、人在小紅樓，簾影間。

【注釋】

（接上期）

“旌旗共、亂雲俱下”，用北周庾信《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落花與芝蓋同飛”，唐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鹜齊飛”句格。旌旗，想象中巢湖神姥降臨人間時的儀仗。從“亂雲”幻出。屈原《離騷》曰：“載雲旗之委蛇。”

“依約”，隐約。

“命駕群龍金作轭”，命駕，命車夫駕駛車馬出行。群龍，《離騷》曰：“為餘駕飛龍兮。”又曰：“駕八龍之婉婉兮。”轭，馬車部件，形狀略如“人”字，上端架于馬頸，後端兩叉聯系于車轅橫木。

“相從諸娣”，侍從神姥的衆仙女。《詩·大雅·韓奕》曰：“諸娣從之。”娣，侍姬。

“廟中列坐如夫人者十三人”，此句系詞人既遊神姥祠後為本篇添加的一條自注，謂祠廟中列坐于神姥兩側，作夫人妝束的仙女塑像有十三尊，是“相從諸娣”雲雲的依據。夫人，古帝王正妻為後，妾為夫人。此祠廟主神為神姥，當作王後妝束；諸娣位低一等，故妝若夫人。

“向夜深、風定悄無人，聞佩環”，謂夜深人靜，風平浪止時，仿佛能聽見神姥與衆仙女所佩玉環的碰擊之聲。

“奠”，定。

“淮右”，淮西。宋時有淮南西路，轄境為今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安徽鳳陽、和縣以西，湖北武漢市黃陂區、河南光山以東地區。首府為廬州（今合肥）。

“阻”，謂屏障。

“六丁”，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醜。道教陰神，能發雷電。陰為女，因神姥為女性，故詞人設想“六丁”為其部下女将，可供她驅遣。

“别守東關”，另行把守東關。相對于神姥統轄整個巢湖地區而言。

“一篙春水”，一竹篙深的春汛。

“走”，此處為使動用法，使之走，義即趕跑。

“曹瞞”，曹操小字阿瞞。見《三國志·魏書·武帝紀》南朝宋裴松之《注》引三國吳佚名《曹瞞傳》。

“卻笑”二句，笑話當年東吳沒有英雄好漢，隻能倚仗春汛使曹操退兵。

“又怎知、人在小紅樓，簾影間”，又怎麼知道，那驅走曹軍的原來是個幽處閨中的女子呢？小紅樓、簾影間，謂女子所居。

本篇押用一部平聲韻，韻腳分别是“瀾”“山”“冠”“環”“看”“南”“關”“瞞”“間”。

姜夔的這首詞，無中生有，波詭雲谲，自饒浪漫、神奇色彩。其詠史懷古之筆，在“卻笑英雄無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瞞”二句。東吳孫權拒戰曹魏而力不能支，隻仗春水退敵，固然可哂；南宋不敢北伐以收複中原，惟恃江、淮之險以阻擋金兵，苟安于東南半壁河山，豈不更加可笑？詞人可能未必有此用意，但其詞卻不能不引發我們作此聯想。

有學者認為，此詞隐隐有歌頌南宋女英雄，擊鼓抗金的梁紅玉之意。這恐怕是求之過深了。南宋初，抗金名将韓世忠有妻梁氏，韓世忠在鎮江大戰金酋兀朮，梁氏親執桴鼓，宋代文獻中确有記載，其人可敬。但其名紅玉，以及關于她的許多繪聲繪色的英雄傳奇事迹，卻出于後世戲劇小說，是屬文學藝術之虛構，并非信史。在宋代，其知名度還不足以使詞人特别加以歌頌。何況其事迹發生在今江蘇鎮江，去安徽巢湖較遠，與神姥也缺乏必要的邏輯關聯。

作者/鐘振振 編輯/馮 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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