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遇之，原創文章，禁止轉載。

忘卻成都來十載，因君未免思量。

憑将清淚灑江陽。

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涼。

坐上别愁君未見，歸來欲斷無腸。

殷勤且更盡離觞。

此身如傳舍，何處是吾鄉。

——蘇轼《臨江仙·送王緘》

你有沒有過一種經曆：

曾經失去一個人，花了很久時間去忘記

你以為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

直到有一天

你聽到一首歌，走過一家店

吃到一道菜，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突然就眼淚就出來了，

突然就想起一個人

一個曾經以為忘記，卻始終忘不了的人

01

公元1074年，熙甯七年

這一年，蘇轼39歲，

尚在杭州任職通判

王元直從眉山到錢塘來看望蘇轼

這首詞是蘇轼臨别送給王元直的

王元直是誰？

蘇轼亡妻王弗的弟弟

剛成婚時，蘇轼對妻子王弗了解甚少

在那個女子讀書不多的年代

蘇轼很自然認為王弗不識字

後來，一次讀書，蘇轼突然忘詞

妻子在旁低聲提醒了他一句

這讓蘇轼很是驚喜

自此，每逢蘇轼執筆寫字

妻子王弗都會在一旁研磨相伴

若遇遺漏，妻子便幫忙提醒

每當蘇轼問起書中的問題

王弗的巧妙回答總能讓他驚喜

這讓蘇轼對王弗除了喜愛，更是多了幾分敬重

蘇轼性格曠達，直接點說

就是坦誠直率，沒有防人之心

于是王弗常常在旁提醒

防範慣于逢迎的“朋友”

蘇轼也深知自己性格的這一缺陷

對妻子的建議也十分樂意聽

在林語堂的《蘇東坡傳》中有一段記載：

蘇東坡與訪客談話，

王弗常在屏風後屏息靜聽。

有一天，客人走後，她對丈夫說：

“你費那麼多功夫跟他說話幹什麼？

他隻是留心聽你要說什麼，

好說話迎合你的意思。”

後來王弗去世

蘇轼在其墓志銘上寫道：

“......由是始知其敏而靜”

這是他心中的王弗，聰敏又娴靜

02

忘掉那些事情快有十年了

我以為自己真的忘記了

直到看到你來

又想起過往的點點滴滴

知道故鄉一切都好，又想到自己宦遊飄零

歸途無期，不禁又感到孤寂悲涼

忘卻成都來十載，因君未免思量。

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涼。

妻子王弗的離世

對蘇轼而言打擊是巨大的

為了讓自己不那麼難過

他開始努力讓自己“忘記”

可很多事情，你越是想要忘記時

就越記得清晰

從王弗歸葬眉山，到王元直到錢塘

期間相隔整好十年

蘇轼真的忘記了嗎？

“十載”兩個字

恰恰說明蘇轼從未忘記

沒有一年不在思念亡妻

每逢一年，就添重一份傷感

這“十載”的思念

蘇轼寫在了一首詞《江城子》裡

（《江城子》寫于這首《臨江仙》幾個月之後）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我們倆已經分開整整十年了

我一直讓自己努力不去想念你

但是又忍不住思念

你與我相隔千裡之遙，

我有這麼多的話想和你說

但是你已經聽不到了，

沒有你在的日子，生活太難過了

也許我們再次重逢時，

你已經認不出我了，我已經老了

頭發都開始斑白，面容也變得蒼老

而你，依舊是當年的模樣

昨天我又夢到你了

你在窗邊對鏡梳妝

我們兩默默相視，竟無語凝噎

……

有時候，讀到一句詩，會想起一個人

看到别人相處的場景

心裡總會想

如果你還在，我們會怎樣？

可是時光向前，

我們似乎隻能去學着

隻談當下，不念過往。

張小娴說：

小時候，

假如記性不好，是會挨罵的，

然而，當你長大和變老，

你才發現，

有些人有些事，能夠忘記，是幸福的。

03

坐上别愁君未見，歸來欲斷無腸。

殷勤且更盡離觞。

此身如傳舍，何處是吾鄉。

異鄉宦遊漂泊的蘇轼

内心充滿說不盡的孤獨與愁悶

在送别亡妻之弟時

忍不住向王元直傾訴

我就像傳舍一樣輾轉流離，

究竟哪裡才能是我的家鄉歸途啊！

此身如傳舍，何處是吾鄉。

看到這句詩，

難免會想起蘇轼另一首詞

《定風波》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

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裡歸來顔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首詞寫于公元1083年

蘇轼的好友王鞏因“烏台詩案”牽連

被貶嶺南荒僻之地賓州後北歸之時

王鞏被貶時，他的歌姬柔奴也随行

（柔奴，别名寓娘）

蘇轼和王鞏相聚喝酒

問及嶺南風土人情

柔奴回答說

“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蘇轼聽罷極為感動，于是寫下這首《定風波》

總覺蘇轼在聽到這句話時

想起了妻子王弗

想起自己宦遊飄零，而妻子王弗卻早已離去

也許正是有了這種情感共鳴

蘇轼才會對柔奴這般回答極為感動

記得王家衛電影《東邪西毒》裡有句台詞：

在最美好的時間，

最喜歡的人不在身邊。

也許，有些人隻适合遇見，

淺淺的相遇遇，深深隐藏心間，

未必一定有關風月

生命中的過客一樣，

你必經我的路，

卻不帶走半點迷離，徒留下歲月的痕迹

鄭愁予在《錯誤》中說：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顔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在蘇轼看來，

他不是歸人，一直隻是過客

但他想成為歸人，而非匆匆過客

王弗在蘇轼心中，是一種歸處

是一個停留在時光過去，一直在等待的人

但蘇轼不能停留

王弗也與他生死相隔

彼此之間，既是一種“錯過”，也是一種“錯誤”

【作者簡介】黎遇之，願在充滿忙碌的生活裡，尋一隅靜處，清茶一盞，閑書一本，讀一首詩給自己，聆聽萬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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