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武存中

人生最大的财富不是黃金珠寶和金錢，而是經曆的磨難。1963年夏至1964年夏季，我在濟南八中上初二，這一年，班主任徐維海為了鍛煉我們，為了讓這些溫室裡長大的孩子知道生活的艱辛，知道人生的不易，曾經多次組織我們“掏大糞”，“打短工”，到農村去參加“三農”，這些活動頗具超前意識，今天看來仍然不失其可貴之處。

一入初二，他就聯系了濟南市曆下區環衛隊，組織我們挖大糞，那時候市民大都住平房，不像現在普遍住樓，人們解手上院子裡的“茅房”，掏糞工人定期去挖大糞，倒入糞桶，挑着糞桶送到糞車上。這是一種又髒、又累、又臭的工作。對我們而言乃是一種考驗和鍛煉。通過這樣的鍛煉，我們這些平時“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孩子，終于知道了勞動最光榮，知道了“一米一粟當初來之不易”。這些體驗是在書本上不會得到的，我想，沒有比學習生活，體驗生活，深入生活，理解生活能夠給人以最好的知識了。時至今日，我仍然對那時“挖大糞”記憶猶新，體會深刻。對徐老師感激不盡。

1964年的夏天，初中二年級的暑假，徐老師為我們學生找了一個打工的活兒——在大明湖公園裡面幹雜活兒，如拔草、運土等等，活兒一點兒也不累，每天掙0.6元。今天看來錢不多，但對那時的我已經是非常可觀了。兩個月下來，大約掙了三十多塊的樣子，終于我能夠掙錢了，能夠讓母親減少點負擔了。尤其讓我高興的是，這期間我們來往于大明湖的兩岸，對許多濟南的人文古迹了解了不少，比如在大明湖南岸原省圖書館長廊裡嶽飛草書的諸葛亮《出師表》碑刻、辛稼軒祠、北岸的滄浪亭、鐵公祠、得月亭、著名的鐵保書寫的對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以及曆下亭、真武廟等。

從此，我對濟南的曆史有了一個全面的理解。更加熱愛這座城市，熱愛美麗的家鄉。記憶猶新的是，我在大明湖畫舫上面看到了一幅對聯，上聯是：“平鋪鴨綠和煙重”，下聯是：“淡然鵝黃著雨輕”。詩句如此優美：柳色映在湖面上，晨曦霧一般缭繞，似乎對柳色有所沖淡，然而此時卻顯得更加濃重；春雨潇潇，鵝黃色的嫩芽在雨中搖曳，分明是一種凝重，卻寫得如此輕盈。詩人使用了反襯手法，形象卻更加鮮明，意境深遠，令人回味無窮。

我不知道這是誰的詩句，卻感知了它的優美。後來，我參加工作之後，讀濟南詩文時，才知道這是清代詩人劉伍寬的《明湖柳色》，這詩句在我的腦子中镌刻了一輩子，成了我靈魂的一部分。

初二的下學期，徐老師又組織我們去濟南東郊的丁家莊參加農業勞動。那時候的丁家莊還算是比較遠的農村。我們居住在農民的家中，同吃、同住、同勞動。白天我們與農民一起下地幹農活，晚上我們與農民睡在一個床頭上。我記得吃過晚飯，副班主任袁金良老師，領着我們看鬼火，一團團綠幽幽的鬼火一會兒滾過來，一會兒滾過去，漸漸地消失在漆黑的曠野中，袁老師就跟我們講“鬼火”其實是磷的自燃，由于其比重比較輕，風一吹便在氣流中飄來飄去，又給我們講述什麼是簡諧運動，等等。

白天我們在田間勞動，我記得是幫助農民收地瓜，将一墩墩又肥又大的鮮紅地瓜從土裡刨出來，裝在籮筐子裡，送到場上。累得我們這些城市中的孩子，汗流浃背，氣喘籲籲。這是我們第一次感受到了農家的艱難辛苦。

這其中還發生了一件除了我之外，直到如今沒有人知道的事情，原來我們勞動的田間，就是我們家的墓地，埋葬着我的曾祖父、祖父和我的就在這一年去世的父親，我曾祖父武震是晚清的官吏，在湖北漢口兩次任漢黃德道與湖北按察使，官居二品，墓碑是巨大的方石，上面覆蓋着雕着花紋的石帽，樣式宏大莊嚴，刻有墓志銘，墓志銘是我省榮成國學大師孫葆田撰寫的。然而這些，在那時候卻是不能言說的，我在墓地裡幹活，心裡戰戰兢兢，吓得連氣都不敢喘！急切地盼望早早地從這裡抽身離開，生怕此時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說：“瞧！這就是封建殘渣餘孽武存中家的墓地！”幸好班裡的同學們在這裡待的時間不長，我也暗自松了口氣。

初二這一年，我們在徐老師的帶領下，勇躍參加社會實踐，下基層，去農村，學到了那麼多的實踐知識，得到了那麼多的生活體驗，紙上得來終覺淺，須知此事要躬行。

這一年我們10級3班被濟南市教育系統評為優秀集體，這是我們最初踏入社會所得到的一種褒獎，也是班主任徐維海的光榮。

這對于我們的成長是一種鞭策與激勵，我覺得長此以往，一定會結出豐碩的果實。然而，人生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正如我們現在知道的：在這世界上唯一能夠确定的就是“不确定性”，接下來的初三是我的一個巨大的轉移，一種改變正在悄悄地向我襲來……

作者簡介 武存中，原濟南柴油機廠職工。多次在《齊魯晚報》《齊魯周刊》《濟南時報》以及《當代小說》《太陽河》上發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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