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紅樓夢》第六回
《紅樓夢》劉姥姥進大觀園堪稱是整本書最經典的章節之一,這段故事之所以精彩,不隻是因為介紹了大觀園的奢華社會,或是期間發生了許多趣事,更重要的是,劉姥姥是一個平民階層,她用一個平頭老百姓的視角觀看大觀園内的貴族生活,由此摩擦出的火花,才是最值得思考的,尤其是大觀園歡聲笑語下所隐藏的諸多現實。
劉姥姥進大觀園,雖然是受賈母的邀請而來,可卻并未受到作為一個客人應得到的禮遇,相反,衆人将她當做一種取樂兒的手段,以此來博得老太太的一笑。
鳳姐兒是完全将劉姥姥當做取悅賈母的工具,作為賈母的管理者,鳳姐兒深谙與領導打成一片的重要性,所以她腦中才有數不盡的笑話講給賈母聽,而劉姥姥進大觀園,無疑是讓賈母欣賞另一種形式“笑話”的好機會,于是這才有了下面這些情節:
鳳姐兒因回頭看見了劉姥姥,忙笑道:“過來帶花兒。”一語未完,鳳姐兒便拉過劉姥姥來,笑道:“讓我打扮你。”說着,将一盤子花橫七豎八的插了一頭。
吃飯更是值得拿來做文章的好機會,鳳姐兒也沒有放過:
那劉姥姥入了座,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鳳姐兒和鴛鴦商議定了,單拿一雙老年四愣象牙鑲金的筷子與劉姥姥......鳳姐兒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
鳳姐兒之所以做這些都是給劉姥姥鬧笑話創造條件,好博得賈母一笑,這是她最直接的目的。對于這種戲弄,劉姥姥自己并非完全不知,但世事洞明的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和角色,所以自願當一個“小醜”來成就大家的笑。
可能很多人都會都覺得這也沒什麼呀,但是如果易位而出,相信絕大多數人會覺得這是在羞辱自己,甚至憤怒之下揚長而去,因為在現代,人們的自尊需求已經成為人格重要的組成部分,而劉姥姥,荒年連樹皮都啃過的人,吃飽穿暖尚且成為問題,更不要提自尊不自尊了,因為沒有自尊,所以可以坦然面對别人拿自己當取樂的工具。
在生活都成問題的年代,劉姥姥這樣的窮人是不敢要求自尊這種奢侈品的。
林黛玉對劉姥姥的幾番嘲諷
林黛玉是所有《紅樓夢》讀者的心中女神,可是面對貧苦中走過來的劉姥姥,她也對其表現出明顯的厭惡。最經典的是,林黛玉稱劉姥姥為“母蝗蟲”,在衆人讨論惜春大觀園畫作的時候,黛玉也毫不猶豫就拿劉姥姥當笑點。
黛玉一面笑的兩手捧着胸口,一面說道:“你快畫罷,我連題跋都有了,起了名字,就叫做《攜蝗大嚼圖》。”衆人聽了,越發哄然大笑,前仰後合。
黛玉如此說的時候,可曾記得自己被湘雲直言像“小戲子”的時候,氣得跟史湘雲幾天不說話;被寶玉用《西廂記》打趣的時候,氣得險些哭出來,可是為何換了個角度,她對劉姥姥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更為嚴重的還有妙玉,劉姥姥隻不過用她的杯子喝了口茶,她便變了臉色:“要是我用過的杯子,甯肯砸了也不給她使”,可見對劉姥姥的偏見之深,而更為嚴重的是,整個大觀園中的所有人幾乎都是這樣的。
甄士隐解注《好了歌》中提到一句: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并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大觀園中這些人在笑劉姥姥的時候,如何能料到自己最後的結局竟還不如劉姥姥,笑他人其實正是在笑将來的自己。
隻平兒一人真心待劉姥姥
若說整個賈府誰對劉姥姥是真心善良對待的,那麼一定是平兒。
平兒雖是鳳姐兒手下的得力幹将,在鳳姐兒雷厲風行的作風下卻能随機應變,成為其左膀右臂,又能在愛吃醋的鳳姐兒和好色的賈琏中間得以生存,本身就難能可貴,可最珍貴的是,平兒始終以一顆善心待人。
下人們評價平兒“溫和厚道,待人極好”,我們不免有平兒隻是為了方便管理,故而與下人們搞好關系,但是對劉姥姥這麼一個不相幹的人卻還是依舊善良,足可見其真性情。
劉姥姥忙跟了平兒到那邊屋裡,隻見堆着半炕東西。平兒一一地拿與她瞧,又說道:“這是你昨日要的青紗一匹......這是一盒子各樣内造點心,拿去擺碟子請客,比你們買的強些。這兩口袋是你昨日裝瓜果子來的,裡面有兩鬥禦田粳米,熬粥是很難得的......這兩條裙子是我送給姥姥的,衣裳雖舊,我也沒大狠穿,您要棄嫌我就不敢說了。”
給劉姥姥的各項東西,鳳姐兒不會親力親為,必是交給平兒去辦理,平兒說的每句話都是為劉姥姥的實際考慮,沒有半點居高臨下施舍的意思,尤其是勸劉姥姥“拿着錢做點小買賣,免得以後求親靠友”,更是肺腑之言,她是真的拿劉姥姥當一個跟自己父母一樣的老人對待。
書中記載,劉姥姥感激不盡,也就是在這一刻,劉姥姥視賈府當做自己的大恩人,她老人家一生經曆了多少世道險惡,卻在平兒姑娘這裡被尊重、被勸慰,平兒對她所說的那些話,估計劉姥姥的親女兒和女婿也未曾這樣對她,這也能解釋最後為何劉姥姥散盡家财也要救回巧姐兒。
人活在一定年紀,便越來越能理解劉姥姥這個人物,因為自己就像為了生計不得不去“要錢”的劉姥姥,可悲的是,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平兒這樣的善良人來接待不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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