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1日晚上7點半

浙江杭州富陽恩波廣場噴泉水池邊

一名5歲男孩失蹤了……

當年《富陽日報》春江周刊頭版

男孩母親項君花

眼中含淚、望向遠方的畫面

不知讓多少人為之心酸

這是一場漫長的、似乎看不到盡頭的尋子之路。

17年來，項君花負責維持家的生計，丈夫陳益中負責尋子，他的足迹踏遍了大半個中國，印着兒子照片的傳單或名片他發過幾十萬份，尋子的橫幅最長的，他拉過上百米的，“就差大連和甘肅還沒去了”。

如今這一切終于畫上了一個句号——就在昨天，恩波公園走失的那個男孩在民警的陪伴下，回家了。

時隔17年，牽起兒子的手

媽媽去買礦泉水，5歲兒子在恩波廣場不見了

2004年7月1日晚上7點半左右，靈橋鎮靈橋村的項君花帶着5歲（實際3周歲多點）的兒子陳權超從藥店出來，想着平時忙碌沒時間陪兒子，她特地繞到恩波廣場，想帶兒子在那玩一會。

項君花在城區經營一家窗簾店，白天她買菜做飯，有時候就将兒子單獨留在店裡。超超（小名）從小懂事，從來沒有亂跑過，因此那天超超說口渴要喝水時，項君花沒多想，讓兒子坐在恩波廣場的石頭上等她，她去附近攤位上買瓶礦泉水。

不到百米的路程，項君花一面走一面回頭看，隻見兒子小小的身子乖乖坐着一動不動，她也就放心了。買了水，付了錢，再往回走，也就幾分鐘時間，走到石頭邊，超超已經不見了。

項君花一開始以為兒子就在附近玩耍，但當她一遍又一遍在恩波廣場找尋無果後，一顆心被吊了起來。她打電話給丈夫，又打電話給兩個兄弟，還去了派出所，一群人開始出動尋找。

有個在噴泉邊唱越劇人說，曾看到過一個小男孩，被噴泉濺得衣服都濕透了，站在那哭，随後，有兩個30歲左右的女子過來用他們唱越劇的話筒喊了兩句：“有沒有人丢了小孩？”之後，這兩名女子就帶着孩子離開了。後來，公安民警又找出其他目擊者，證實了這一過程。

當晚，項君花和丈夫像瘋了一樣尋找超超，他們又去了其他派出所，希望擴大尋找範圍；去了電視台，但台裡已經下班；去了當時的新橋立交旁，希望僥幸能看到抱着兒子出城搭夜車的人……那夜那麼黑、那麼長，項君花和丈夫卻希望，時間還能過得再慢一點，這樣他們在太陽升起前說不定就能找到兒子了。

搜尋範圍越來越大，線索都被“核否”了

說起當年恩波公園男孩走失案，老民警馮傑至今記憶猶新。那晚他值班，一名女子跑進城東派出所報案，說是兒子丢了。馮傑到現在還記得那位母親臉上焦急的神情。那一夜，不光項君花一家未眠，整個城東派出所值班警力都沒有休息片刻。

當時的富陽市局刑偵大隊和城東派出所聯合成立了調查組，由專人負責對陳權超失蹤案專門調查。警方以恩波廣場為中心，在城區範圍内的出租車、黃包車、車站、商業街、外來人口聚居點、公共場合等區域張貼尋人啟事，分赴富陽所有派出所分發協查資料，要求各單位注意發現可疑線索。

《富陽日報》當年相關報道

很快，警方搜尋的範圍也越來越大，從富陽擴展到杭州地區及周邊市縣，又從杭州擴展到整個浙江省，最後在全國範圍内印發協查通告。“當時幾乎全國重要的媒體上，我們都去發了協查通告，提供線索有重金獎勵，也收到了一些線索，我們一一查證，但最終都‘核否’了。”富陽公安刑偵大隊副大隊長陳坤鐳說道。

陳坤鐳所說的那些核否“線索”，曾經對于項君花一家來說，是一個個讓他們抱着重大希望的救命稻草。不止一次，他們都以為孩子就要找到了，但最終還是不得不面對希望破滅後的無限痛苦和絕望。

尋人啟事（視頻截圖）

有一回，他們在一個尋親的群裡看到一則消息，某地的鐵路公安解救了一名被拐男孩，當時男孩11歲，和超超年齡差不多。項君花和丈夫看着照片，發現這個孩子長得很像超超。夫妻倆激動地到處托人聯系，最終得知，男孩人在無錫。夫妻倆立即趕去無錫，通過當地警方做了血樣比對，結果顯示，孩子不是他們的。

不過，項君花夫妻還是不相信，最終，在富陽刑偵大隊民警在核實下，得出了否定結論，夫妻倆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這是他們尋子多年後的事，類似的事，項君花都記不得有過多少回了，回回給了希望，回回又都被戳破，現實一次次無情地抽打着他們的傷疤。

早些年的尋子過程中，陳益中曾經曆過多次被騙，對方要打錢才告知兒子下落，但這一個個“線索”最終都被警方确認為詐騙信息。

這樣的情節在電影《親愛的》中也出現過，電影中的尋子父親曾說過一句：“再過過，連騙我的消息都沒有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像石沉大海，後來你覺得，有人騙騙你，也挺好的。”

尋子是一家人生活的主題，他們曾幫别人找到過兩個孩子

2015年7月，《富陽日報》曾對項君花和陳益中做過一個回訪，回訪中，陳益中向記者展示了他的一份尋子計劃表，行程遍布西部和北部。當時，他剛從陝西榆林回來，去陝西之前，他去了新疆。就在那次回訪結束幾天後，他又去了北京同尋親團會合，之後前往了河北、内蒙等地。

起初的幾年，陳益中尋子都是獨自行動，效率很低。2014年至2015年開始，各種打拐、尋親的公益組織多了起來，比如很有名的“寶貝回家”，全國丢失孩子的家庭抱成團，大家一起尋找，效率會高很多。比方說，每個尋親團隻要到一個地方，就會拉起幾十米至上百米的橫幅，上面都是失蹤孩子的照片，多一個人看到，就多一份希望。

超超的模拟畫像（視頻截圖）

“全國就剩下大連和甘肅沒去，去年因為疫情影響耽擱了，原本打算今年一定要去的。”陳益中告訴記者。他1.8米高的個子，50歲出頭，采訪期間，紅了幾次眼眶。尋子的那6000多個日日夜夜，隻有天知道他是怎麼過的。

沒錢，就坐最便宜的硬座，一坐就是30多個小時；餓了，絕不買火車上的飯菜，因為貴，他隻吃最便宜的泡面。在外面，他有時候一星期才能吃上一頓熱飯，還是當地的志願者請的。住的地方，他就找10元、20元幾個人一個屋的，能躺下就行。有時候趕火車，他就在車站裡窩一夜。

尋子，是陳益中一家最大的開銷。兒子走失前，陳益中有自己的貨車，夫妻倆的窗簾店生意也紅火，年紀輕輕就在城區有兩套房子。兒子失蹤後，為了維持找兒子的開支，幾年後，他們賣了原本居住的那套房子。“賣了也好，我在那住着都要崩潰了，到處都有兒子的身影。”項君花說。

兒子失蹤後，原本恩愛的夫妻倆經常争吵不斷，險些走開，但同樣心系尋子的夫妻倆又怎麼能完全走得開。2007年，他們生下了一個女兒。

女兒的到來讓瀕臨破碎的家庭再次有了歡笑聲，雖然後來兩人又經曆了分分合合，但終究誰也離不開誰了。“我們還是不能分開，到時候兒子回來，看到爹媽不在一起了，該多難過呀。”項君花說。

家裡的任務分配很明确，項君花依舊開窗簾店維持生計，陳益中負責尋子，他一年到頭在家的日子加起來也沒多少天。問起是否會怨恨總不在家的父親，今年上初中的女兒忍不住抹淚：“我知道爸爸在找哥哥，我不會怨他，我也很想找回我的哥哥。”

“女兒，等你長大了，你要跟爸爸媽媽一起找哥哥。”這句話，項君花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就和她說過。

尋子的過程，也有讓夫妻倆欣慰的時刻。2015年，夫妻倆在某地民政局查找新落戶的兒童時發現，有兩個孩子的照片特别眼熟，很像他們在尋親群裡看到的兩個孩子。夫妻倆留了心眼，還将這事告知了當地警方。在警方調查下，這兩個孩子的身份最終明确，就是尋親群裡在找的兩個，兩人還是親兄弟，在雲南失蹤。

這些年，看着尋親群裡一個個找到孩子的消息，項君花夫妻倆既為他們高興，又充滿着信心，他們堅信，這樣失而複得的幸運，總有一天也會眷顧他們。

在一代代刑警的努力下，失蹤男孩在江蘇徐州找到了

超超的素描模拟畫像（視頻截圖）

如今，距離恩波廣場男孩失蹤案已經過去17年，富陽刑偵大隊的民警換了一撥又一撥，當年城東派出所的馮傑也調離了原來的崗位。但這起案子，每次交接時，民警總會細緻地将案情進展一一交代。這些年來，尋找陳權超的，除了他的父母、親屬，還有富陽一代代的刑偵民警們。

今年1月，在一次調查中，陳坤鐳發現，江蘇徐州有一名男子與失蹤男孩陳權超信息非常相似。“如果真的是，一定要趕在過年前讓他們一家團圓。”陳坤鐳心裡想着。于是他立即帶隊出發，趕往江蘇徐州調查。經過進一步比對，陳坤鐳最終确認，這名男子就是當年失蹤的陳權超。

1月26日晚上6點多，因為年底生意忙，項君花夫妻倆在窗簾店中吃完飯。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項君花随意接起。電話是陳坤鐳打來的，他告知了項君花，孩子已經找到了。挂了電話，項君花抑制不住心裡的激動，隻一個勁說着，“超超找到了、找到了”，眼淚卻止不住往下流。她第一時間打給了自己的母親，在電話裡控制不住地大哭。

“找到了，你怎麼還哭，要笑才對呀。”但是，年邁的外婆自己也止不住地哭。

這幾天是17年來項君花一家最開心的日子，他們可以笑，無負擔、無壓力地笑，就連飯後散個步，都情不自禁笑出了聲，但笑着笑着，眼睛卻總變得模糊了。

聽民警說，兒子2月3日可以回來，項君花和丈夫連着幾個晚上都睡不着。兒子現在長什麼樣了？他還記得自己的家嗎？他會不會不願意回來？他……夫妻倆想了起碼100個問題，不過，這些問題都抵不過見到兒子的驚喜。

在春節到來前，走失17年的兒子回來了

昨天中午12點多，一輛警車開進了公安富陽區分局，陳益中和項君花盯着車子一點點開近。終于警車車門打開，裡面走出一名高高瘦瘦的大男孩。“兒子回來了！”項君花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男孩就是超超。

17年的分離，陳權超對這裡的家庭非常陌生，這點項君花和陳益中早做了心理準備。“上回民警打電話過來，超超就在車裡，民警讓他說幾句，他不知道怎麼開口，這點和他小時候一樣，很怕羞。”項君花曾說。

看着迎面而來的兒子，項君花還是忍不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陳權超的個子和他父親一般高，一雙眼睛雙眼皮很深，鼻梁很挺，和父親長得很像。想好的很多話，看着兒子長大的臉，項君花卻一句也說不出話來了。一旁，丈夫陳益中早紅了眼眶。

在随後的交流中，陳坤鐳簡單介紹了陳權超及其收養家庭的情況：家住江蘇徐州，由爺爺奶奶養大，目前在徐州讀書……

第一次接到民警打來電話告知他身世時，陳權超以為自己遇到了詐騙，直接挂了電話。但沒想到的是，民警找上了門，還詳細叙述了當年情況。雖然很難接受，但在種種證據面前，陳權超隻能相信。當被問到是否願意回去看下親生父母，陳權超猶豫了，他說，他得先征求爺爺同意。

“他能想着爺爺，說明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不怪他。”項君花得知兒子一開始的回答時，心裡反而有些欣慰。

正午的陽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走出公安富陽區分局的大門，記者看到，陳權超攙住了項君花的手臂。

“走，我們回家，房間都給你留着呢，床單都是新的。”項君花邊走邊說。

(來源:人民日報客戶端浙江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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