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系列嫁衣

失傳技藝的複蘇——《銀海飛鶴》妝花紗披肩（局部）

黃底織金雲錦框畫《花開時節動京城》

明萬曆織金壽字龍雲肩通袖龍欄妝花緞襯褶袍(十三陵複制版）

本版文/羊城晚報記者 施沛霖 實習生 張文曦 圖/受訪者提供

“江南好，機杼奪天工，孔雀妝花雲錦爛，冰蠶吐鳳霧绡空，新樣小團龍。”明末文人吳梅村曾這樣描寫南京雲錦。

古代絲織物中，“錦”代表了最高技藝水平的織物，南京雲錦則列中國四大名錦之首。誕生于漢末晉初的雲錦有1600多年曆史，因其色彩瑰麗燦爛，形似天上雲霞而得名。雲錦用料考究、織造精細，素有“寸錦寸金”之稱。

東晉時期，建康（現南京）設立了專門管理織錦的官署“錦署”， 标志着雲錦技藝的正式誕生。從元代起，雲錦便是皇家服飾的禦用品。明朝時雲錦技藝日臻成熟和完善，清代江甯織造府在南京設立，這一時期的雲錦品種繁多、圖案多樣、色彩絢麗，代表了曆史上南京雲錦織造技藝的最高成就。秦淮河一帶“百室機房，機杼相和”。

時代更疊，雲錦的手藝匠人不斷減少，但人們對雲錦的珍愛猶在。1957年，南京雲錦研究所成立，南京雲錦木機妝花手工織造技藝也在2006年入選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并于2009年入選聯合國人類非遺代表作名錄，保護和傳承雲錦技藝，成為了新時代的課題。

你知道雲錦的織造技藝有多繁複精妙？如何欣賞這顆中國絲織品冠冕上的明珠？讓我們徜徉在雲錦光華中，感受這元明清三代皇家禦用品的今昔變化吧！

千年傳承 創新活化

古老技藝再度驚豔世人

能複制明朝龍袍、重現西漢“素紗襌衣”風采，能織出蒙娜麗莎的微笑、氣勢非凡的巨幅山水、亭台樓閣，也能讓這項千年技藝融入現代人的生活，一枚雲錦胸針、一襲流光四溢的雲錦披肩，愉悅了現代人的心靈……

這便是全國唯一的雲錦專業研究機構——南京雲錦研究所對雲錦技藝的傳承與發展。多年來，他們從複制文物中汲取古代絲織品的技藝精華，使失傳的傳統工藝恢複并達到曆史的最高水平。近期，繼僅重49克的“素紗襌衣”後，南京雲錦研究所再次完美複制出湖南省博物館委托的5件國家一級文物，并全部完成交付工作。雲錦織造這項非遺技藝也在活化和創新中，令世人再度驚歎不已。

壹|傳承

羊城晚報記者：作為中國“四大名錦”之一，南京雲錦在藝術風格和制作技藝上有哪些獨特之處呢？現代的雲錦織造是否保留了傳統的手工織造方式？

李曉偉：雲錦被譽為中國古代織錦工藝史上最後一座裡程碑，是中國傳統絲制工藝品的巅峰之作，它用料考究，織造精細、錦紋絢麗，燦若雲霞，既繼承了我國古代絲織工藝的優秀傳統，在設計意匠和織造技藝上又有新的創造，具鮮明、強烈的地方工藝特色。

雲錦織造要經過圖案設計、挑花結本、造機、原材料準備、織造五大工序，是一項繁雜的系統工程。雲錦的工藝特點是“通經斷緯、挖花妝彩”，是在構造複雜的大型織機上，由拽花工和織手上下兩位工匠手工操作，用蠶絲線及真金線、孔雀羽線等珍貴材料匠心織造。

随着時間推移，南京雲錦在織造技藝上有了新的創造和發展。現在，主要四個品種系列中的“庫緞”、“織金錦”、“庫錦”已可用現代機器生産，惟獨技術最為複雜的“妝花”，仍需用傳統的手工織造，其“挑花結本”“通經斷緯”“挖花盤織”“逐花異色”“紋刀織扁金”“度身定織”等傳統絕藝至今仍不能被現代工業機器所取代。

羊城晚報記者： 多年來，南京雲錦研究所成功複制了一大批珍貴的文物，在雲錦技藝的傳承、古代絲織品的研究方面令人印象深刻。在文物複制過程中，最大的難點在哪裡？複刻過程對于雲錦技藝的傳承有何意義？

李曉偉：為緻力于對傳統雲錦手工織造的傳承、保護和創新，南京雲錦研究所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已開始了古代絲織品的研究複原工作。早在1983年，雲錦研究所便曆經五年成功複制了以明代萬曆皇帝龍袍“織金孔雀羽妝花紗龍袍料”為代表的明朝織錦10件，使失傳的傳統工藝恢複并達到曆史的最高水平。這件“織金孔雀羽妝花紗龍袍料”如今是南京雲錦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近年來，我們為國家文物局和國内外文博單位複制了一批具有較高史料價值和保存價值的絲織珍品，包括十三陵複制作品：“明代柘黃地織金妝花緞龍雲肩通袖直身袍料”“明萬曆織金壽字龍雲肩通袖龍欄妝花緞襯褶袍”“明代黃缂絲十二章褔壽如意衮服”等。

2017年開始，受湖南省博物館委托，雲錦研究所花了三年多時間複制了馬王堆出土西漢珍貴文物六件，包括“素紗襌衣”“印花敷彩紗絲綿袍”“朱紅菱紋羅絲綿袍”“羽毛貼花絹”“漆纚紗冠”和“黃褐絹地長壽繡枕頭”，這六件古代絲織品都是價值不可估量的重量級寶物。

“素紗襌衣”重量僅為49克，可謂薄如蟬翼、輕若煙霧，代表了西漢缫絲、織造工藝的最高水平。“素紗襌衣”的成功複制曾震驚了業界，但它的複制難度在這六件文物中其實已算是最低的。

“印花敷彩紗”是我國首次發現的印花與彩繪相結合的絲織物面料，它采用古老的絲綢印花技術，在輕薄的素紗上竟然印了7層不同的紋樣。“朱紅菱紋羅”則以礦物顔料染色而成，而羅本身是一種織造難度極高、暗花絞經組織的絲織物，織造時隻有二分之一頭發絲粗細的絲線通過四經絞羅技藝，通過兩人錯綜複雜的操作配合才能合力完成。它們的複制都耗費了極大的人力、心力。

六件國寶級文物中，“漆纚紗冠”含金量十足，被專家認為是我國迄今所見最早的烏紗帽實物。當時，我們複制文物的團隊是隔着有機玻璃罩進行采樣工作，由于沒有任何一件文物做參考依據，所有的數據都靠估算及使用頭模進行反推。這件紗冠并不是由普通的紗線編織，它的經緯組織叫“篆”組織，布料覆蓋到頭上會自動根據頭形進行伸縮，變得平整，并無任何拼縫。在此之前，這樣的“篆”組織還未被成功複原過。另外，整個帽子雖是蠶絲線編出來的，卻能塑形，專家推測是在經緯線上反複塗上了生漆所緻，可見工藝難度之高。

經過無數次的試驗和調整，這頂“漆纚紗冠”終于在專家和匠人手中複活了，呈現出2000年前的風采。

通過文物的複制，我們的團隊深入了解了古代絲織技藝、汲取了文化精華、磨煉了匠人精神、培養了抽象思維能力，這對于雲錦技藝的傳承與發展有着重要的意義。

貳|創新

羊城晚報記者：時至今日，融合現代審美和日常需求成為了傳統雲錦工藝發展的必然要求。您認為雲錦本身應該有什麼樣的“變”與“不變”？

李曉偉：雲錦不作出改變，是無法在當下存活的。過去，雲錦作為皇家定制的高級絲織品，無論是作為龍袍還是烘托環境的陳設裝飾，其紋樣題材，體現的是皇家風範。

雲錦在今天要更好地生存與發展，必須進行活化與創新，古為今用，走進生活。首先，在品類上改變，現代雲錦的品類大為豐富，有遠看是畫、近看是織物的藝術框畫；有服飾類産品如傳世嫁衣、披肩圍巾、珠寶配飾等；還有家居用品、文創品等。

第二，原材料改變，以前原料主要是天然蠶絲，現在則加入了羊毛、駝鳥毛、絨花、棉甚至高科技原料，令面料更豐富多樣、功能性更強。

第三，題材改變，不再隻是龍鳳呈祥，而能夠配合當代的新中式，融入花鳥、山水、人物等，更為豐富多樣。

第四，工藝水平不斷提高，技藝更加精湛。當代雲錦織造對管理、流程、操作都提出了更高要求。雲錦主要工序就有20多道，細分甚至達到上百道，工序之間緊密相連，整個織造過程可謂一項系統工程。單說造機一項，四五個人同時操作，可能需時一至兩個月才能裝好。雲錦的傳承研究，不能光靠一個織造大師，必須是團隊配合。我們将每項工序進行細緻分解，并實行輪崗制度，培養人才。

最後，科技的應用也帶來了大量創新元素。傳統的雲錦是圖案化的，較好控制，當代的雲錦紋樣更複雜豐富，既能織出蒙娜麗莎的微笑，也能呈現層巒疊翠、鳥語花香。傳統雲錦由于受到工藝操作的限制，一件龍袍的顔色也不超過十種。通過創新，如今一幅雲錦能呈現出百種色彩層級，這是在當代科技合力之下實現的變革與創新。

而在雲錦傳承中保留不變的，一是織機的工藝原理；二是雲錦由經緯交織形成的織物結構與肌理；三是成品的效果，包括豐富的層次、瑰麗的色彩等，無愧于雲錦的美名。

羊城晚報記者：雲錦在當代的傳承和活化中，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麼？又有什麼發展機遇？

李曉偉：雲錦在當代的傳承和活化中，面臨的困難是多維度的。舉例說，過去的雲錦是極少數的高級定制，采用手工作坊的工作模式，時至今日要讓更多人認知，要走上産業化、品牌化、市場化的路子。市場的擴大需要提高量能，但雲錦生産時間周期長、人工投入大，所以對市場的判斷要非常準确，并拓展更多的新型營銷渠道。

在傳統文化複興、國潮興起的當下，雲錦的發展機遇是百年難遇的，并受到了市場和資本的認可。我們以複制文物為根基，從古代技藝中汲取精華，在此基礎上進行技藝提升，産品創新，技術革新。目前，雲錦愛好者的群體既有高端客戶也有普羅大衆，從度身定制、天衣無縫的嫁衣、藝術化的框畫，到生活美學用品、藝術衍生品、文創品等，都深受人們喜愛。目前專家們正在研制新型雲錦面料，增加它的防水性、耐磨度等，已取得了初步成效。

叁|收藏

羊城晚報記者：作為從業30年的行家，您認為應如何欣賞雲錦作品？哪些雲錦作品值得收藏？

李曉偉：雲錦的美感，可從這些方面去欣賞與解讀——

雲錦是一種技藝複雜的工藝美術，這種經緯交織的肌理結構，有着特殊的觀感與觸感，是一種理性的表達。同時，雲錦又具絲織工藝的無限魅力，工藝的多樣性、紋樣布局的豐富能盡情表達題材的意境。雲錦的圖案，“圖必有意，意必吉祥”，有着豐富的文化内涵、浪漫的想象與處理手法。這種充滿感性的外觀與其内在肌理的理性表達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形成了雲錦獨有的東方美感。

關于雲錦的收藏，我個人偏愛織金妝花紗技藝，這種雲錦面料紗地通透，層次豐富，外觀細膩。當年複制的定陵“織金孔雀羽妝花紗龍袍料”，便是用“妝花紗”工藝織就的，在輕薄透的绛紅真紗地上，鋪滿了四合如意雲暗紋，其上翻滾着17條姿态各異的龍和江牙海水、火珠雲紋，龍紋用孔雀羽線、真金線、彩絨織就，工藝繁複、富麗堂皇。

談到雲錦收藏，除了收藏品相好、符合自身審美要求的作品，還要看其是否含特殊珍貴的原材料。扁金線、圓金線、銀線、銅線、孔雀羽、鴕鳥羽、絨花等珍貴用材，能讓織物更華麗、獨特。每項原材料的制作工藝都是一項了不起的技藝。

織金是用金箔切割成的金絲線進行織造。指甲蓋大小的小金錠，可以捶打成15厘米見方、薄如蟬翼的金箔片，再将金箔裱托在紙上，根據不同的工藝密度裁成一條條扁金，再将其繞裹在絲線上，才能成為用于織金錦的圓金線，織出光芒璀璨的金色紋樣。

孔雀羽毛色彩斑斓，撚成線織進雲錦中不但立體感強，在光線的照射下還會折射出多變的色彩，異常華麗。這些技藝巧奪天工，織出的雲錦特别具收藏價值。

其次，還可以收藏有獨特形式與美感的雲錦作品。例如不久前交付給藏家的一幅織金妝花長卷，寬十多米，加入金線以全手工織成，屬高級定制品。

此外，一些創新的雲錦産品也值得收藏與關注，如價格适中的雲錦胸針、披肩、茶席用品等，讓這項古老技藝融入了現代生活。

最後，“名家背書”也是收藏的要素。雲錦大師及傳承人的作品、與畫家合作的雲錦作品等，都因藝術性和稀缺性，更具有收藏價值。

作者：施沛霖、張文曦

來源： 羊城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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