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提起韓國電影的時候,第一時間浮現在腦海裡的是什麼?
樸贊郁的“複仇三部曲”。
金基德的情欲世界。
還是奉俊昊的類型巅峰。
當我們提起青春片的時候,第一時間又會想到什麼呢?
那些年的青蔥愛戀。
熱血不羁的友情歲月。
還是聲嘶力竭的青春疼痛。
以上這些元素,在接下來要介紹的這部韓國青春片——28歲新人女導演金寶拉的處女作長片《蜂鳥》裡:
全都看不到。
初看這部片的你可能會睡着,因為它就像一杯白開水。
不溫不火地講述1994這一年裡,在一個女中學生金恩熙身上發生的生活瑣事。
但是它擊敗了出征戛納凱旋歸來的大熱門《寄生蟲》,獲得第40屆韓國青龍獎最佳劇本獎。
此前還斬獲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新生代青年單元評審團大獎。
北美最大的電影節之一,西雅圖國際電影節授予其競賽單元的評審團大獎,并稱:
“它以真實的視角、世界普遍存在卻獨特的文化、特殊事件發生的年代背景呈現出的獨特故事情節吸引了我們。”
平凡卻不平淡,普遍卻不普通。
其實很多人的青春都像一杯白開水,哪有那麼多巧合偶遇、峰回路轉,繼而驚天動地、蕩氣回腸。
但誰去喝,怎麼喝,喝了之後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導演以非常細膩的女性視角去體察日常生活中的無常變化,使得這部片子具有一種不動聲色,更為綿長的力量。
最後為青春做下溫柔又不失銳利的注腳:人生就是不斷地得到和失去。
一、“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圍繞金恩熙而展開的故事,從一道開啟不了的家門切入。
她奮力叫喊,使勁扭動門把手,但始終毫無回應。
就像她在家庭中生活的狀态。
盡管這五口之家經營着生意還不錯的年糕店,居住在整潔的公寓,開着小轎車,還有打高爾夫球的業餘愛好。
但在看似一片祥和美滿的圖景之下,恩熙一直被“擋在門外”。
姐姐秀熙是個叛逆少女,喝酒翹課早戀,兩姐妹仿佛是找不到共同話題的點頭之交。
哥哥泰勳是個“揍妹狂魔”,僅僅因為恩熙對自己說了句“瘋子”就對她大打出手。
在兄弟姐妹身上得不到關懷的恩熙,希望能從父母那裡獲取援助,然而還是吃了“閉門羹”。
當她在餐桌上小心謹慎地對父親說出自己被哥哥打了的時候,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雖然擁有訓話的權威,但奈何嚴重重男輕女,此時一言不發。
那母親呢?家務纏身,疲憊不堪,就算知道丈夫有婚外不軌行為也要假裝不知情,其實也無暇他顧。
結果隻是簡單地說了句,“你們别總打架”,把家暴當成是小孩子之間無足輕重的鬧别扭。
最後恩熙定定地看着姐姐,深知抗争無果的秀熙露出隐忍又絕望的表情。
父親和哥哥若無其事,母親和姐姐置身事外,恩熙在這個家裡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家裡人指望不上了,好在恩熙還有兩個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是男同學金志源,一個是好閨蜜全智淑。
但上天好像有意跟恩熙作對,就連這僅剩下的依靠也都要奪去。
在陰暗的樓梯口獻出潮濕的初吻之後,志源不知為何疏遠了恩熙,轉身尋得另一個喜歡的女孩。
偷東西也是一時興起,但不幸被店主抓包,智淑經不住盤問就輕而易舉出賣了恩熙。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這是金英智老師教《論語·交友篇》時提到的一句話。
人的一生中會認識多少人,又記得住多少人的名字?
對于金恩熙來說,她可以叫出400多個人的名字,但真正放在彼此心上的人又有多少?
恩熙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在心門之外。
關于電影一開場開門的小插曲,我在看第二遍的時候才發現導演的别有用心。
恩熙各種嘗試無果之後,這時候鏡頭特寫了一下門牌号:
下一個鏡頭轉到恩熙再次上樓梯,她輕輕按下門鈴,母親便開了門。
關門的時候雖然看不太清楚門牌号,但隐約顯示的四位數字可以确定不是902。
随着鏡頭慢慢拉遠,我們可以看到每一戶的外觀都是一模一樣的。
隐喻着恩熙在尋找自己的“家”(或歸屬)的路上迷失了方向。
一、“有很多不可理喻的事”
本來以為劇情會這樣一直進行下去,恩熙一步步走向崩潰,最後在沉默中爆發毀滅。
就連她毫無征兆地在耳後長了個瘤子,媽媽也是輕描淡寫地讓她一個人去看醫生。
習慣性地被人忽略。
但是當醫生說要到大醫院進一步檢查的時候,恩熙的生活竟然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有讓人覺得疑惑的變化。
父親聽完醫生例行告知的手術風險之後,低頭看了一眼恩熙,然後像個孩子似的猝不及防地哭了出來。
有讓人覺得溫馨的變化。
在飯桌上,父親寬慰自己,母親給自己夾菜,哥哥開玩笑說“要是留疤比現在更醜了怎麼辦”,引來全家人的“教訓”。
有失而複得的變化。
之前以為移情别戀的金志源又折回來和恩熙繼續兩小無猜。
以為出賣抛棄了恩熙的全智淑,原來是那個恐吓脅迫的文具店大叔勾起了她被家暴的記憶。
還有漸入佳境的變化。
學妹裴宥利在金志源離開的時候給恩熙送上玫瑰花,在全智淑離開的時候和恩熙一起唱卡拉OK,此時在沒有一個朋友來探望恩熙的時候,為她送上精美的禮物,還有一番“真心的告白”。
更重要的是,金英智老師猶如一盞明燈照亮了恩熙的生活。肯定恩熙那在别人看來不務正業的漫畫愛好,分享自己的痛苦憂郁和疏導方法,她也是第一個鼓勵恩熙受到欺負要反抗的人。
一時之間,缺位的親情、因誤會中斷的友情和朦朦胧胧的愛情仿佛都回到了恩熙的身邊。
還收獲了可遇不可求的人生知己和來自陌生病友的友善關心。
在這裡難道就happy ending了嗎?
不,老天爺似乎很愛捉弄人。
在恩熙出院以後,把之前給予她一切又悄悄地收回。
家人的注意力又放在即将要考試的哥哥身上。老師不辭而别,不知去向。男女生之間的喜歡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1994年聖水大橋塌陷事故中,還差點奪走了姐姐的性命。
好在姐姐因為坐晚了一班公交而躲過一劫。
而老師卻不幸遇難。
經曆家人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心有餘悸和萬分慶幸之後,又在拜訪回禮恩師的滿懷期待中被滞後的死訊猛然一擊。
此時看着鏡子上金英智老師的照片,雖然表面波瀾不驚,但複雜的情緒卻在内心急速地轉變。
回想起之前兩人的夜路談心,恩熙看到路邊房子挂滿了橫幅而感到不解,老師卻回答道,“因為有許多不可理喻的事”。
是的,恩熙的生活中充滿了許許多多無法解釋緣由的變化。
一、“就算壞事降臨,快樂的事也會一起到來”
但這些變化都讓人無從下定義,這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在常識裡生病是一件壞事,不過隻有在生病的時候恩熙才能得到平時得不到的關愛。
就像有人幸存,有人遇難,生活中有失望,也有希望。
在1994這一年裡,恩熙有過大大小小的得與失,在信任與背叛,驚喜與失望,沉默的困惑與爆發的憤怒中成長。
金恩熙的年齡和遭遇都不禁讓人聯想到之前一本韓國現象級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
同樣在男權社會下受到性别歧視,金恩熙長大之後是不是就成了金智英?
但相比起金智英招緻韓國男性集體讨伐,金寶拉導演讓我們看到了對立之外的另一種情緒。
電影裡災難發生過後,一家人重聚一起吃飯的時候,哥哥也像父親在醫院那樣突然泣不成聲。
父親和哥哥這兩處突如其來又極其克制的情緒崩潰,與平時動不動就斥責打罵的樣子形成巨大反差。
讓我們看到在韓國這種傳統的家庭模式下,不僅女性得不到應有的尊重,也對男性造成了壓抑。
父親時刻要扮演一個頂梁柱的角色,全家人的希望都落在哥哥這個獨子身上。
家庭男性被賦予絕對的權威,要記得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卻沒有人告訴他們應該如何合理地釋放情緒。
導演在接受采訪時說過這樣一段話:
“在我研究生的時候,我開始做噩夢,夢到自己回到中學的時候。夢中我很害怕,醒來之後我開始反思為什麼我會如此懼怕回到中學那段時光。于是我開始記錄自己過去所有的感受,情緒,回憶。從十年前開始。所以你問我這個故事來自哪裡,它不是源自于一個女孩也不是那個時代的韓國。它甚至不是一個故事,在最開始。它是一些更深的,更私人的回憶和情緒。”
因此在《蜂鳥》這部電影裡,沒有符合常規的開頭結尾,沒有絕對的人和事,一切矛盾沖突都被弱化,憑借細膩的情緒來織就細碎的回憶。
所有的暴力呈現或在房間門後,或摘下口罩遠遠地看見傷口,或以為兩夫妻會大打出手結果卻因誤傷戛然而止,第二天又能一起笑着看電視。
在聲音處理上也多處出現不見人物但聞人語的做法,在視覺上尊重适當的距離感,同時又把聲音做得如在耳邊,讓每個觀衆都可以去傾聽訴說,尋找聲音的背面。
甚至在恩熙情緒激動地打電話确認姐姐的安全時,把攝像機移到建築外圍,用玻璃做“消音處理”。
這樣的視聽效果在韓國電影上實在少見,看完之後覺得倒更像是台灣電影。導演後來承認是楊德昌導演作品《一一》的忠實粉絲,也借鑒過該片。
我覺得導演更像是《一一》裡拿相機到處拍别人背影的小男孩簡洋洋。面對不理解的聲音洋洋很單純地說:“你自己看不到啊,我拍給你看呀。”
于是導演也拍下了母親磨破的絲襪,父母争吵那天滾落到沙發底下的玻璃渣,還有恩熙給宥利留下聯系方式時互相輕觸的手。
記錄下了年少時每一個迅猛無聲、難以察覺的變化瞬間。
就像導演借金英智老師寫給恩熙的信告訴我們那樣:
“就算壞事降臨,快樂的事會一起到來。”
經曆了差點失去親人的打擊之後,父母有了轉變,懂得關心姐妹二人。
兄妹三人第一次集體行動,驅車來到斷橋的江邊,站在一起瞭望遠方。
升上初中三年級的恩熙在嬉笑打鬧的人群中四處張望。
但透過她的眼神,看到的不是焦慮、迷茫和不知所措。
而是淡然中又不失期待,悠悠如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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