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交子拓印
美國學者斯塔夫裡阿諾斯認為宋朝“發生了一場名副其實的商業革命”。法國漢學家謝和耐對宋代“獨特的貨币經濟、紙币、流通證券”稱贊有加。确實,宋代紙币——交子的出現,是一件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
商業空前繁榮
說起中國古代紙币,就不得不提到曾流通百餘年的宋代交子。而提及交子,就不免引出這樣一個問題:為何交子沒有出現在繁榮昌盛的唐代或資本主義萌芽的明代中後期,而是出現在兩者之間的北宋時期?答案要從當時的人口規模、商業發展等社會現實中去尋找。
明 仇英《清明上河圖》局部 遼甯省博物館藏 圖中描繪了北宋汴京城的繁華街景
首先,北宋時,戶口殷實,人數增加。據北宋地理名著《元豐九域志》記載,北宋10萬戶以上的州、府,宋神宗元豐年間(1078—1085年)有40多個,宋徽宗崇甯年間(1102—1106年)達50多個。北宋人口長期保持在七八千萬,宋徽宗時期有165萬多戶,人口約為1億。
其次,宋代的商業空前興盛,打破了時空限制。宋初即規定三鼓前不得禁止行人,宋神宗時規定舊城各門的開閉時間分别為五更一點和三更一點,宋徽宗時州橋、馬行街等夜市的營業時間可持續至三更。在地域上,除了城市以外,城市周邊的農村地區也形成了許多“草市”和“鎮市”,并出現了更多的“行”,如北宋東京人口在百萬以上,約有160多行、6400多家商肆。北宋張擇端所繪《清明上河圖》中,可見當時街道縱橫交錯,民居鱗次栉比,百肆雜陳,商旅雲集。
與上述現象相對應,北宋商稅增加,貨币化程度提高。宋太宗時,年商稅總額達400萬貫,宋仁宗時增加到2200萬貫,成為國家财政收入的重要來源。
宋代銅錢串
再者,北宋時,戰事頻繁,軍事開支動辄以千萬貫計。北宋鑄造銅錢總量約為2.6億貫,比此前所有朝代鑄币總量還多。僅1073—1084年,銅錢鑄造量就翻了兩番,超過了每年500萬貫。
以貫為單位的錢是多少?《宋史·食貨志》記載:“宋初,凡輸官者亦用八十或八十五為百,然諸州私用則各随其俗,至有以四十八錢為百者。至是,诏所在用七十七錢為百。”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都市錢陌,官用七十七,街市通用七十五,魚肉菜七十二陌,金銀七十四,珠珍、雇婢妮、買蟲蟻六十八,文字五十六陌,行市各有長短使用。”結合宋人洪邁《容齋随筆》、宋人沈括《夢溪筆談》等可知,宋代一百錢為“陌”或“百”,一千錢為“貫”。
因此,在商品經濟大繁榮的同時,貨币的計量、流通及支付等問題也日益凸顯。更輕便的貨币成為現實的需求,于是,北宋時經濟較為發達的四川地區首先出現了中國最早的紙币——交子。
交子取代鐵錢
宋代時,四川地區農業發達,人力資源豐富,是絲織、造紙、釀酒和雕版刻印的中心地區。成都是當時全國最重要的商業都會之一,也是糧食、蜀錦、絹布、茶葉、藥材、紙張和書籍的最大集散地。當時的成都還設有茶馬司,即專門掌管茶馬互市的機構。
成都商業到底繁榮至何種程度?據宋人趙抃《成都古今集記》記載,成都每月都有專業性的貿易集會,“正月燈市……四月錦市……八月桂市……十二月桃符市”。宋人李良臣在《東園記》中描述:“西南大都會,素号繁麗,萬井雲錯,百貨川委……奇物異産,瑰琦錯落,列肆而班布,黃塵漲天,東西冥冥,窮朝極夕,颠迷醉昏,此成都所有也。”
商業的繁榮直接帶來商稅的增加。據統計,熙甯年間,四川的商稅收入占全國商稅總額的26%;紹興年間,四川的酒稅收入占全國酒稅總額的40%。
北宋大觀通寶和南宋建炎通寶
北宋開國之初存在銅錢、鐵錢及銅鐵錢兼用的現象,分為幾大貨币區,四川為鐵錢區。宋代唐士恥《靈岩集》記載:“益州之壤,鎮撫全蜀,直國坤維,雖車書混一,初無彼此之間,然去都國幾萬裡,了不與中原接壤。地西接蠻戎,慮其溢洩,賦币以鐵。”
然而,鐵錢笨重,在“蜀道難”的地理環境下,尤其不适宜大宗及長途貿易。宋仁宗朝的益州轉運使張若谷曾上奏:“折大錢一貫重十二斤……動辄肩挑車載,民苦轉貿重。”美國學者威廉·戈茲曼在《千年金融史》中介紹,北宋初年四川買1斤鹽需要支付1.5斤鐵币。淳化二年(991年),宗正少卿趙安易在蜀地親見“每市羅一匹,為錢二萬”。宋代文瑩、曾鞏等人也認為,鐵錢太重不利于商業貿易的發展。王小波、李順等人領導農民在四川起義時還造成過“鐵錢荒”。
綜上可見,鐵錢使用十分不便。于是,在當時造紙術和印刷術的基礎上,交子應運而生。《宋史·食貨志》記載:“真宗時,張詠鎮蜀,患蜀人鐵錢重,不便貿易,設質劑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為一界而換之,六十五年為二十二界,謂之交子,富民十六戶主之。”宋代李攸《宋朝事實》記述尤詳:“諸豪以時聚首,同用一色紙印造,印文用屋木人物,鋪戶押字,各自隐秘題号,朱墨間錯,以為私記。書填貫,不限多少。收入人戶見錢便給交子。”元代費著在《楮币譜》中記載:“蜀民以錢重,難于轉輸,始制楮為券,表裡印記,隐密題号,朱墨間錯,私自參驗,書缗錢之數,以便貿易,謂之交子。”
北宋年号錢
交子以楮紙為材料印制,因此又稱“楮币”。交子由16戶實力雄厚、信譽良好的富豪共同籌集36萬缗作為保障金擔保發行,商戶可用鐵錢兌換交子,每貫收取30文手續費。交子廣泛流通後,發行量日增。時人感歎:“貿百金之貨,走千裡之途,卷而懷之,皆曰鐵不如楮便也。”宋人詩雲“懷中交子是鐵錢”“轉行交子頌輕便”。
景德年間(1004—1007年),益州知州張詠采取措施,開始整頓交子鋪戶,并甄選出以王昌懿為首的16戶特許經營。至此,政府認可了“私交子”的發行,張詠也被後世尊為“紙币之父”。
益州官設交子務
誠然,比起鐵錢,交子輕便、安全,但其發行流通後也産生了諸多流弊。受利益驅使,僞造的假交子時有出現。“富民赀稍衰,不能償所負”,或有交子鋪戶挪用存錢,“廣置邸店屋宇、田園寶貨”。當商民持交子交易時,或不按時兌換現錢,“關閉門戶不出”。這些不守信用的行為引發了民憤,争訟不息。于是,當時的轉運使薛田、張若谷便上請設置益州交子務,“以榷其出入,私造者禁之”(《宋史·食貨志》)。民間私交子不可避免地進入官方視野。
天聖元年(1023年),朝廷在益州設置“交子務”,委派監官主持交子事宜,嚴格監督交子的印制過程。次年,政府正式發行官交子。此後不斷完善交子制造、發行及流通各個環節的管理。熙甯元年(1068年),監官戴蒙上請設置抄紙院,以變革交子僞造之流弊。元豐元年(1078年),增設“掌典十人,貼書六十九人,印匠八十一人,雕匠六人,鑄匠二人,雜役十二人”。崇甯三年(1104年),規定“私造交子紙者,罪以徒配”。
北宋交子銅版印版
官交子加蓋了“益州交子務”和“益州觀察使”等官方印記,在發行和流通管理上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制度,官府也開始承擔金融系統中的各種責任。這些制度主要包括:一是明确了交子票面額度,從一貫至十貫不等;二是限額發放,每一批交子125萬貫,并配有集中兌付所需的準備金;三是規定發行年限,期滿以舊換新;四是鼓勵民間對僞造交子的行為進行檢舉和揭發。這一系列舉措,使得交子以國家強制力為後盾,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國家貨币。由于信用度高,官交子偶或出現溢價現象,常以高于面值的價格成交。
現藏于遼甯省博物館的宋代交子銅版拓片是宋代發行紙币的物證。該銅版拓片版面長16厘米,寬9.1厘米,上部是十枚貨币圖形,中部有“除四川外許于諸路州縣公私從便主管并同見錢七百七十陌流轉行使”29字,下部為倉廪前數人搬運貨物圖案。這一銅版拓片不僅反映了宋代的印刷技術,還見證了宋代商品經濟的發達。
官府管理有效保障了交子的健康流通,但這一局面在官府不遵循經濟規律而私自發行交子時被打破。北宋時,由于冗兵、冗官、冗費及長期對遼、西夏輸送歲币,财政狀況漸趨窘迫。為解決這一問題,官府将交子變為斂财的工具。
宋代成都複原街景,從中可見當時成都商業之繁華
慶曆年間(1041—1048年),益州“交子務”為支付糧草費而在陝西發行沒有準備金的交子60萬貫。紹聖年間(1094—1097年),官府大量超額發行交子,不再遵守每界固定的發行數額。這些舉動導緻的結果是:通貨膨脹、物價上漲和交子信用的喪失。正如宋人劉克莊《又絕句二首·其一》詩雲:“物貴皆由楮币輕,近聞五嶺亦通行。”交子由可兌換紙币變為國家強制流通的不可兌換紙币。在一系列亂象之後,至大觀三年(1109年),朝廷宣布已經發行的交子全部作廢。至此,流通了百餘年的交子正式退出了曆史舞台。
宋代交子之後,曆朝曆代也曾有紙币流通,但明代中期以後,白銀成為主要貨币,紙币隻是輔助貨币,再也沒有如宋代交子那樣的榮光。
結 語
交子的出現折射出北宋經濟發達、商品流通活躍以及科學技術的進步,其消亡則表明:若政府不尊重經濟規律私自發行貨币,必會對經濟造成災難性後果。交子雖然“興勃亡忽”,卻被史學界公認為紙币或彙票的濫觞,比西方國家發行的紙币早六七百年。據媒體報道,英國倫敦英格蘭銀行博物館的中央天井栽種着一棵中國桑樹,就是為了紀念中國北宋交子。
作者簡介
張小華,甘肅省靖遠縣靖遠一中曆史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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