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月下婵娟
我的母親出生在花朝節,一年中最美麗的日子。即便你從來沒有見過她,從她已然老去的面孔和身段還是能夠想見她年輕時候的美麗。
家中有一張舊照片,黑白的相片上有好幾處歲月留下的斑駁印記,在年月深處,她紮着兩根齊腰的羊角辮,額前一圈彎彎的劉海,眼睛水靈,臉頰秀氣,那麼純真,連最土氣的的确良襯衣,也不能掩蓋這個十幾歲姑娘的靈氣和美麗。
這便是我母親的少女時代。現今,她已是老人了。
臉頰爬滿皺紋,曾經的一頭青絲早已在多年前剪去,永遠的“青年頭”,這樣方便她下地幹活,方便她打理一家上下所有的瑣碎小事。
我不忍看她深陷的眼窩,眼角爬滿的皺紋,我更不忍看她的雙手,那雙永遠在操勞的手。
下地侍弄莊稼,回家做飯,喂豬,養雞,洗衣服,刷碗……所有中國幾千年來婦女做過的事情,我的母親依然勤勤懇懇地在做着。
并始終甘之如饴。
母親早已忘了自己是那個十裡八村俊俏的姑娘了。多年前,那個嫁到了城裡的阿姨回娘家探親,偶遇母親,說起當年她的青春,說起有多少媒人踏過外婆家的門檻,有多少後生想對母親獻殷勤。母親隻是低下頭去織她手中的毛衣,又溫柔扶起跌倒在地上滿臉泥土的弟弟。她的青春是一朵粉紅的桃花,留在了鄉村,便隻管宜室宜家。
她生養了三個孩子,一生都在勤扒苦做,對自己永遠節衣縮食,隻把最好的奉獻給兒女。
她唯一會寫的字是自己的名字,不會用智能手機,不會看抖音或者上微信。
她的老年手機上,頂端儲存的永遠是兒女的号碼。如果我們打電話過去,她永遠會問在前面的是這句話:回不回家吃飯?
小時候在娘家,她是姊妹中最大的一個女孩,做最多最苦的活,體諒多病的外婆,連穿衣上也是最差的,卻隻能羨慕别人家的孩子上學。
“恨外公嗎?”我們也這樣問母親。她還是釋然的。“那時候家裡窮,兄弟姐妹又多,外公也負擔不起。”
後來她嫁給父親,一窮二白,兩個人也隻能憑着雙手拼搏奮鬥。有了委屈,在三個孩子的哇哇吵鬧中也不過關上房門哭着睡一覺。這個農婦沒有上過學,沒有文化,她淳樸而善良的内心裡将兒女看得比天還要大。
“為了你們,有什麼事情不能忍,有什麼苦不能吃呢。”她這樣平淡地說完,圍着圍裙,又刷好了全家的碗。
她并不知道,孟郊那首流傳千年的《遊子吟》。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
她并不給我們縫衣服。遠行的時候,她把自己藏在手帕裡裹了好幾層的那些毛票打開,一張一張細心數好,塞到我們手中,“去買幾件好點的衣服,不要讓人笑話。”
她讓我們幹淨,體面,卻永遠在自己幹淨體面的外套下藏着打了補丁的襪子和内褲。
歌曲裡唱着: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她寶貝我們,無論我們是十歲還是二十歲,無論我們是孩童或者已經成人,她都是那護雛的老母雞,張開溫柔翅膀,為我們遮風擋雨,給我們家的港灣。
我曾想過送她禮物,拉她到商店。熱情的店主為她推薦衣服,她在我的催促聲中換上新衣。穿衣鏡裡的母親煥然一新,簡直光彩照人。店主報上數字,我過去付錢,母親沖過來抓住我的手,三兩下脫下衣服,“不合适不合适,我不喜歡。”
她哪裡是不喜歡,她隻是不敢接受那個價錢。挑了許多家,她全部都不滿意,怕我硬要買下,回絕店員的蠻橫樣子又讓我覺得尴尬,又覺得花費了時間,我開始對她生氣。
逛一天街下來,我已累到不行,躺在沙發上玩手機,她卻立刻直奔廚房做飯去。我喜歡的菜她全部牢記在心,一下子端出來許多,完全不知道,我為着什麼生氣。
這樣寫着,突然淚盈于睫。
我不會送她什麼康乃馨,也不會在朋友圈發一大堆我愛你媽媽。
我隻是,突然就那麼迫切地,想要看到她。
她老了,長了白頭發,許多事情與我有代溝,許多東西她沒有見過,一輩子暈車也不想去什麼地方旅遊。她隻是守着那個小村子,守着那個老房子,等着我們回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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