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她的造型
在1月28日之前,32歲的孟佳,演藝生涯中最頻繁的曝光,是在《乘風破浪的姐姐》的舞台上。在那個屬于姐姐們的比賽裡,她從30人中脫穎而出,取得第三名的成績,成團出道。
新年伊始,在28日那天,她于個人微博上介紹自己的新歌《透明空間》:“被閑置了三年的歌,終于出世了。”
不難看出,她很珍惜成團後的2021年,她知道新的機遇已經到來。
但就在她發出微博後的10個小時之内,情況急轉直下,她為新歌拍攝的封面圖片,被指抄襲Instagram網友@sashabarss的作品。
孟佳新專輯封面與被指抄襲作品對比
兩幅人像攝影作品中,孟佳和另一位模特都将長發披于肩後,赤裸上半身,雙手環抱于胸前。她們都穿着拉鍊敞開的牛仔長褲,黑色尖頭高跟鞋。就連光影的角度都是相似的。
此前在為新歌做宣傳時,孟佳還稱,歌曲、封面、舞蹈、舞台,“都是犧牲了很多腦細胞,想出來的!”
疑似抄襲被曝光後,當天23時11分,她再次發布動态,說:“抱歉,遺憾,引以為戒!對不起。”
她的攝影師随後嘗試聯系Instagram上的作品發布者,想要道歉,孟佳工作室也在當天晚上發布道歉信,對拍攝過程、責任歸屬、後續處理方式做出了回應。
信中寫道,在歌曲封面籌備拍攝期間,孟佳詳細闡述了自己的需求,工作室據此尋找大量攝影師的樣張,提供給攝影團隊參考,最終選擇“參考”@sashabarss的作品布景,照片拍攝了多組,而“孟佳表示該照片(最終封面圖)表現力最接近理想狀态”。
重要的是,信中表示,團隊工作人員當時已經知道孟佳選定的照片與樣張高度相似,“但抱着省事的心态及僥幸的心理”,在攝影師向工作團隊表達擔憂時強行要求他按指令出圖。
孟佳工作室道歉信節選
他們最終給出的解決方案是,将封面圖撤換,重新進行創意、拍攝以及設計,同時聯系原作品創作者,“親自向對方緻歉并商讨賠償方案”。
回到2017年10月31日,類似的争議同樣發生在歌手薛之謙身上。
當天,薛之謙新歌《别》在各大音樂平台上線,随後就被質疑歌曲封面疑似抄襲塞爾維亞攝影師Jovana Rikalo的公益攝影作品。
薛之謙被指抄襲作品對比
Jovana Rikalo于2017年3月将作品發布于個人博客,她将男性模特的雙手塗成黑色,從白人女性模特的身後伸出,捂住她的額頭以及唇部。
而薛之謙的歌曲封面采用了相似的創意。黑色的背景前,黑色的雙手捂住薛之謙的額頭以及嘴唇,他同白人女模特一樣露出右邊側臉,斜睨着鏡頭。
不同的是,薛之謙及其團隊并未對此事作出直接回應,有博主在微博上聲援薛之謙,“說抄襲的真的了解攝影圈嗎”。
博主在微博上聲援薛之謙
該博主說,在攝影行業,其實壓根就不存在“抄襲”一說,世界上沒有兩張完全一樣的圖片,即使是拍攝同樣的人物風景,攝影師都有着自己的理解,歌曲封面圖最多算是對塞爾維亞攝影師的“緻敬”,而“薛之謙的新歌封面,無疑擁有獨立的版權”。
有網友将薛之謙的新歌封面發送給塞爾維亞攝影師Jovana Rikalo本人,攝影師回應道,薛之謙團隊并未詢問過授權事宜,同時表示:“我并不認為我能就此事做任何事情。”
也就是說,如果薛之謙死不認賬,咱也拿他沒轍,好在這次,孟佳工作室做出了主動回應,為廣大網友省下些口誅筆伐的力氣。
知識産權灰色地帶孟佳工作室在道歉信末尾寫道:“希望此事件能進一步喚起大家對創作者勞動成果的尊重,守住職業底線,時刻繃緊保護知識産權的法律及道德之弦。”
對于“知識産權”,WTO所做的定義是,創作者在一定時期内對于自己的智力活動成果所享有的專有權利,通常可劃分為版權與工業産權。
版權涉及文學藝術作品,而工業産權包括專利、商标、工業品外觀設計、地理标志等。
若是從知識産權這一範疇,去回顧發生在中國社會的侵權事件,波及範圍極為廣闊,可以說是全面淪陷。
2020年12月21日,一封由156名影視從業者署名的公開信被廣泛傳播,他們在信中聲讨于正、郭敬明二人,說此二人是“有抄襲劣迹的編劇、導演”,他們因抄襲行為受到法院判決後,仍然拒絕執行道歉,并且未對自己的違法行為做出任何檢讨。
郭敬明,人稱文學作品“抄襲鼻祖”,将“抄襲也能成功”這一邏輯演繹得深入人心。
網友羅列郭敬明抄襲史(來源:虎撲)
2002年,他在《萌芽》上發表小說《幻城》,因此走紅,後來被質疑抄襲日本漫畫家團體Clamp漫畫作品《聖傳》,主幹情節、人物設定、台詞以及結局,都高度相似。此後,他的小說《夢裡花落知多少》被北京市高院認定剽竊作家莊羽《圈裡圈外》,并賠償經濟損失20萬元。
但就算在成名早期就不斷因侵犯他人知識産權的行為被錘,也沒有任何人能阻擋郭敬明在商業上的成功,他的“後生”于正也在此基礎上開拓了自己的抄襲成名之路。
文學和影視領域的侵權事件發展得最為熱烈,但灰色地帶卻遠不止這一處,侵權的形式也遠不止抄襲這一種。
2019年紅遍大江南北的歌曲《野狼disco》,直接捧紅了久不得志的rapper董寶石,但後來由芬蘭音樂制作人Vilho Ihaksi本人發布視頻,展示自己所作歌曲《More Sun》伴奏(beat)的工程文件和單個音樂分軌,直指董寶石未經授權就将該beat投入廣泛的商業使用。
2017年,由愛奇藝制作的網絡綜藝節目《中國有嘻哈》被指抄襲韓國綜藝《show me the money》,兩檔節目在美術設計、賽制流程、現場布景、節目道具等多方面雷同。
韓國制作方Mnet出面回應稱,中國愛奇藝《中國有嘻哈》節目沒有在Mnet母公司CJ E&M處購買相關版權,對于沒有正式購買版權就制作相似節目的行為,“表示非常遺憾”。
與愛奇藝類似,内容聚合平台的侵權行為來得更加肆無忌憚。
2014年,因涉嫌擅自發布《廣州日報》的新聞作品,今日頭條被提起著作權訴訟。當年,今日頭條宣布完成1億美元的融資,但作為内容聚合平台,在沒有得到相關媒體允許的情況下,私自轉載大量原創報道。
那時候,平台作出的回應是:“你應該把今日頭條理解成一個工具,相當于PC互聯網上的百度。”
當然,這隻是内容創作侵權行為的冰山一角,但是可以侵犯的遠不止内容,還有産品。
多家知名媒體和互聯網公司也以原創内容被抄襲、用戶信息被盜用為由,将今日頭條告上法庭。
2012年,當當CEO李國慶在發布自有品牌電子閱讀器時,被問及這款産品與亞馬遜kindle電子書閱讀器有何分别,李國慶直言:“我們就是直接抄kindle的。”
在這種邏輯的驅動下,人們的産品選擇也變得單一。遊戲玩家的注意力從開心農場轉向QQ農場,從跑跑卡丁車轉向QQ飛車,從泡泡堂轉向QQ堂,從勁舞團轉向QQ炫舞。
國内的産品以對标歐美為榮,比如對标quora的知乎,對标Instagram的綠洲,還有想要成為中國版Facebook的人人網。
穿不起成千上萬塊的Nike和Adidas,我們還有莆田鞋,在被侵犯、被剝奪的同時,我們親眼見證了巨獸的誕生與成長。
知恥而後勇進入2021年,對于“抄”與“不抄”之間是非的辯論已經失去意義,黑白不言而明,值得深思的是,為何偏偏是中國,被冠以“山寨大國”的帽子,以及,我們能做什麼。
知識産權被不斷侵犯卻屢禁不止,關于這一現象背後的成因,“抄襲導師”于正在2013年接受《新聞當事人》采訪時,就曾經給我們上過一課。
當年,李安導演憑借《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摘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于正說:“李安很偉大,我覺得他得奧斯卡是應該的,他把一個那麼有深度和文藝的東西,拍得那麼商業。”
在他眼裡,李安的作品探讨的不是宗教,不是信仰,不是人生在世何以憑靠,他認為李安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把文藝作品商業化。于正的邏輯不是創作者的邏輯,是商人的邏輯。
已然成型的原創作品,形态完整,受衆已經做出評價,在此基礎上進行剪輯、拼貼、優化,是成本最低、風險最小的生産方式,在這類内容上面進行流水化作業,就能成為“郭敬明青春疼痛文學”以及“于正瑪麗蘇宮廷劇”之類的爆款商品。
2013年,編劇作家富豪榜上,于正以2400萬元的編劇稿酬收入位列第三。在他之前,郭敬明曾于2007、2008、2011三年穩居中國作家富豪榜榜首。
與之形成對照的是,侵權成本微薄。
于正在《新聞當事人》采訪中被問及,被質疑抄襲是否介意,他回答說:“我不介意啊。”
“首先藝術就是繼承和發展的……比如說郭敬明,你說他抄襲,人家告了,他輸了,對吧?什麼時候有人告于正抄襲了?從來沒有吧?”
編劇李亞玲曾透露,于正傳授的抄襲經驗是,抄襲隻要不超過20%,比如把20集的戲全抄了,但是隻要擴充成100集,法院就不會追究。
2014年,瓊瑤在《花非花霧非霧》官方微博發表緻廣電總局的公開信,控訴于正作品《宮鎖連城》多處劇情抄襲自己的作品《梅花烙》,當年法院就判決于正侵犯了瓊瑤作品的著作權。
瓊瑤指控于正抄襲的公開信
直到2018年,法院強制執行該案判決,于正必須為此賠償500萬元,他也仍然不曾為此道歉。
知恥而後勇。理應先明白,為何抄襲者不知恥,在此基礎上,才有可能追問,文化的勇氣應從何處來。
500萬元的高額罰單是第一步,但那還不夠,直到2020年12月21日,156名影視從業者聯名抵制的公開信發出,宣告整個行業以之為恥,拒絕與其合作。在此之後,于正才真正道歉。
從法律層面,到行業氛圍,再到個人道德層面,我們對于抵制侵權行為的反思其實早已開始。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對“知識産權權屬、侵權糾紛”案由進行檢索,可以發現一個樂觀的事實,在2010年,相關文書隻有175份,到了2020年,增加到了309476份。
2010年,這一案由在民事訴訟領域的文書數量占比僅為0.1%,十年後,這一比例超過2.4%。
2015年7月,國家版權局發布《關于責令網絡音樂服務商停止未經授權傳播音樂作品的通知》,要求在2015年7月31日前,無版權音樂作品全部下線。
這一通知被稱為“最嚴版權令”,在規定時限到來前,各網絡音樂服務商共計下線未經授權的音樂作品220餘萬首。2015年也因此成為中國數字音樂元年。
國家版權局發布“最嚴版權令”
2020年4月,最高法又發布關于全面加強知識産權司法保護的意見,提出要有效提高侵權賠償數額。
“充分運用工商稅務部門、第三方商業平台、侵權人網站或上市文件顯示的相關數據以及行業平均利潤率等,依法确定侵權獲利情況。”
在行業層面,除了影視從業者對于劣迹創作者聯名抵制的行為以外,也還有更多可努力的空間。
2015年1月22日,騰訊微信公衆平台推出原創保護功能,緊接着,又發布《微信公衆平台關于抄襲行為處罰規則的公示》稱,對于不遵守平台規則,亂使用原創聲明功能的惡意和違規行為,一經發現和舉報,将永久回收原創聲明功能,且進行階段性封号處理。
兩個月後,騰訊發布公告稱,近500個公衆号因抄襲侵權被處罰,超過3萬篇内容被删除。
而我們自己能做什麼呢?
更新自己的觀念。在經濟能力允許的情況下,請聽正版音樂,看正版圖書,買電影票。拒絕莆田名牌,穿正品Nike,或者正品回力運動鞋,李甯和飛躍也很潮。
另外,寫作文之前,請把模闆忘掉。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趙佳佳
編輯 | 黃靖芳
排版 | 張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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