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故事，出自清代長白浩歌子志怪筆記小說《螢窗異草》，譯文稍有改動。插圖源于網絡，如有侵權，煩請告知删除。

天津有一位讀書人，叫尚延采，很有才氣，長得也很俊俏，各方面都不錯，美中不足的是，尚延采是個近視眼，而且很嚴重。

嚴重到什麼地步呢？就是對面來個人的話，即便站在尚延采跟前，一步或半步之内，他也隻能隐約看出來對方是個人，根本看不清對方是男是女，更看不清對方的相貌。用今天的話來說，他至少近視八百度。

為了看清對方，尚延采每次都要不斷靠近别人，于是乎，朋友們都叫他“次公”。

【我來解釋一下，這個“次公”是什麼意思。其實，這是朋友們用孔子《論語》中的“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以及“次公”的典故，來戲稱尚延采。

漢代蓋寬饒為官剛正，從不阿谀上司，丞相魏侯很欣賞他。因為蓋寬饒字次公，所以後來就用次公代指那些公正、進取之人。

而尚延采每次看人都要靠近人家，“勇于進取”“不論男女”，和孔子說的“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的意思一樣，所以大家都叫他次公。其實這是一種玩笑話，并不是真的說尚延采做人正直。】

有一天，尚延采去訪友，看朋友正在讀曹植的《洛神賦》，他也來了興趣，捧起書就看。看完後，他很高興，說：世上真有這麼好看的女子嗎？

朋友一聽，笑了，說：有是有啊，就怕大哥你看了之後，也跟看到嫫母一樣。（嫫母是古代醜女，據說是黃帝的第二個妃子，很賢德）

尚延采也笑了，說：賢弟啊，你過分了啊。我雖然近視厲害，看不清對方相貌，不過我還有鼻子啊，漂亮女子身上會散發香味，我可以聞到。

一說完這話，兩人頓時哈哈大笑。

第二年春天，尚延采去出去遊玩，他在金陵客棧中住，每天就出去看風景名勝，或者喝酒尋樂。

這一天上午，尚延采偶然經過桃葉渡，恍然中好像看到了一個美麗少女，但一轉眼不見了，他因此有感于心，好像想起了什麼，但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回到客棧時，天色已晚，他關上門躺着，嘴裡念叨着王獻之的詩文，想念着白天那個少女。

此時，窗前傳來低聲吟詠：故人不相識，獨坐為誰颦。

聽這聲音有些嬌柔，像是女子，尚延采心中一動，連忙起來開門。此時，正是十六，月色明亮，外面清光如水，并沒有人。尚延采還以為遇到女鬼了，吓得趕緊回屋關門，上床屏息，大氣也不敢喘。

這個時候，門忽然開了，尚延采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人，猛然間他聞到一股香味，直入心脾，他感覺骨頭都要融化了。耳邊随即傳來女子溫柔的聲音：王郎，你睡了嗎？

尚延采覺得香氣更濃了，眯着眼一看，這才發現眼前有一位女子，他勉強能看出來，少女很漂亮，穿着紅裙，大約隻有二十歲。可惜他實在看不清，隻覺得對方吹氣如蘭，令他有些銷魂。

這下，尚延采不怕了，又靠近去看少女，他臉都快貼到少女了，然後笑着說：哎呀，真是施朱太赤，敷粉又白，瘦一分則瘦，胖一分則胖，真是美得恰到好處啊！

少女也害羞了，說：想看我就直接看，怎麼離我這麼近？

說着話，少女卻不推開尚延采，尚延采大喜，知道人家沒拒絕他，否則早就給他一巴掌了。他抱着少女，吹滅了蠟燭，然後與女子尋歡作樂，相擁而眠。

天亮以後，少女說：郎君，其實你是王獻之轉世，而我則是桃葉，我雖然做了鬼，不過已經修煉成仙了。因為你我情緣未斷，所以我才來找你。如果郎君願意和我長久厮守，你一定也會得仙氣而長壽，隻是你不能告訴别人，否則别人懷疑我，說我閑話，那樣就麻煩了。

尚延采自然很樂意，答應了少女，他連最好的朋友、父母都沒說。

從那以後，桃葉仙女每天都來，即便是白天她也會來。無論是她走路、吃飯還是和尚延采說笑，别人都聽不到，更看不到她，隻有尚延采能知道。尚延采也越來越相信，她就是女仙，自己也會長壽。

一陣子之後，尚延采病了。桃葉仙女每天來給他喂藥，兩人俨然恩愛夫妻。在桃葉仙女的照顧下，尚延采病很快就好了。

生病這段時間，桃葉仙女每次來，尚延采就想和她雲雨一番，但是她總是拒絕，說：我已經害得你得病了，不敢再讓你陷入危險之中了，你能理解嗎？

尚延采不聽，強行和她同床共枕，果然第二天病又發作了。

桃葉仙女歎氣，說：是我害了你啊，我以後還怎麼做人呢？

尚延采安撫她：這不怪你，是我自己沒忍住。再說了，即便我今天為你而死，也勝過虛活百年，所以不要怪罪自己。

但是，桃葉仙女不聽，總覺得是自己的錯。從那天開始，桃葉仙女就不再跟尚延采親熱了。尚延采近視眼，看不清遠處，桃葉仙女每天給他端來菜飯、湯藥後，就離他遠一些，不讓尚延采有機會。

自從桃葉仙女不讓尚延采碰了，尚延采就覺得，桃葉仙女變得薄情了，他恨恨不已。

生病加上郁悶，尚延采因此病得越來越厲害了，幾個朋友都很擔心他，桃葉仙女也好幾天不來了。原來，桃葉仙女為情所困，為憂所迫，漸漸不能隐身了，有些人慢慢發現了她，所以大家知道了尚延采的病因。

幾個朋友勸尚延采，要和女子斷交，尚延采還說沒有這回事呢。

終南山有一位道士，法術高深，很有名氣。幾個朋友私底下合計，不跟尚延采打招呼，就請來了道士，讓他幫忙看看，救救尚延采。

道士欣然而來，一到客棧就說：這裡妖氣很重，用符咒恐怕對付不了這個妖精。我要登壇作法，會一會這個妖精。

由于時間倉促，道士來不及建壇，他畫地為壇，四面布置好獵網，然後開始舞劍走步做法。過了一會兒，他猛然用手指着一處，說：速速現身！

随即，道士手指向的地方，冒出一股黑氣，黑氣中似乎還有紅光。黑氣從東南方而來，由于速度很快，就像龍卷風一樣，很快就到了獵網裡。随即，黑氣沒了，一個東西出現。衆人一看，居然是個白色狐狸，口中含着草，紅光就是草發出來的。

一看狐狸，道士拔劍就要殺了它。

狐狸很怕道士，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然後朝着尚延采所在的房間努努嘴，兩眼淚水不斷。很顯然，她想要進入屋裡，似乎嘴裡的草有用。

道士覺得奇怪，拿了草一看，居然是千年靈芝，他忽然丢下劍，長歎一聲說：世上那些對丈夫漠視的女子，真的是連一頭畜生都不如啊！我差點殺了這世間最有節義，最懂報恩的狐狸啊！

衆人不懂，道士伸出食中二指，指了指白狐，白狐身上的網沒了，它剛一落地，又變成了絕美少女。

那些人一看少女天姿國色，紛紛說：難怪尚延采會被迷惑啊，如此女色，換誰也把持不住啊！

少女拜謝了道士，說：尊者，小狐狸前身其實是王獻之家的桃葉（這是典故，桃葉是個女子，王獻之和桃葉相遇于桃葉渡，成就佳話，桃葉成了他小妾），因為孽緣堕落為狐狸，修行一千年才悟道。我一聽尚延采吟誦王獻之的文字，就動了情緣，忘了自己的身份，這才和他合歡。沒想到，我害了他，讓他得了重病，以至于到這般地步。我最近幾天沒來照顧他，是去了西天靈山，尋找仙草，沒想到救他途中被尊者抓獲。我蠱惑世人，本應該死，但希望尊者讓我救一救他，那樣我就沒執念了，雖死無憾。

說完後，少女又哭了。

衆人不忍心了，反過來求道士，讓少女去救一救尚延采。道士對少女說：人心如水，少了不足以解渴，多了就會成災。尚延采雖然好色了一些，但他的病也确實是因你而起，所以你還是有罪。不過，我看你心存善念，所以不再懲罰你。你用仙草治好他的病後，和他好好生活吧，不過要清心寡欲，這樣的話，他能和你一樣，成為地仙，而且這樣對你來說也不錯。

道士說完後，歎息而去。

幾個人請少女進屋，少女把半根仙草嚼碎了，然後喂尚延采吃下了。尚延采吃了仙草，頓時恢複如初，身體更好了。

那半根仙草，少女讓别人拿去煎煮，湯汁可以救人。後來，幾十人靠着這些汁水而活命。

以後，少女不再隐身，尚延采的朋友以及别人都能看得到她，還能和她說話。她閑來無事，還會寫字繪畫，她的書法不錯，頗有鐘繇、王獻之的風格，很多人都求她題字，然後當成寶貝珍藏，給多少錢也不賣。

尚延采好了之後，和少女感情更好了，隻是他不敢再越雷池了。

半年後，尚延采回家，少女跟他一起回去，但又隐身了，所以一路上也沒人看到她。有人問尚延采，他妻子去了哪裡，為什麼不露面讓大家看看。

尚延采就說：她太美了，不要見她最好，不然會亂了心的。我看了那麼久，現在再近一些看她，還是動心呢！你們視力那麼好，要是看到她豈不是很危險嗎？

尚延采五十歲的時候，那個道士又來了，夫妻二人和道士一起飲酒。到了晚上，三人都不見了。尚延采的朋友知道情況，就說他們已經跟着道人成仙了。

最後，作者說：情之動人，一至于此！然非尚之深于情，女之癡于情，吾知忘情者終屬無情，不及情者又何知有情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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