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吳昌勇

陝南的冬日山寒水瘦,滿目枯黃,像一位疲憊的老人,抽着水煙蜷縮在落葉滿院的牆角,悠然自得。也難怪,冬日本是蟄伏休整的季節。

在鄉下,刮一夜大風,或者是下一場大雪,整個山村就更加寂靜蕭條。忙完了地裡的農活,對于村民來說,最惬意的事情就是上山砍柴放牛。或許遇到一個好天氣,暖暖地在山坡上眯一覺,夢中,仿佛有雪粒飄落。“下雪了?”等你醒來才發現,不是雪粒,是風吹落了教命糧打在你的臉上。

在這個季節,火紅火紅地救命糧無疑是整個山村最醒目的一道風景,紅得純粹,紅得自然,紅得讓人溫暖,紅得讓人眼饞但又不忍心采摘。在滿山枯藤老樹的山野,成串成枝的救命糧是那樣妩媚、剛毅,又是那樣的楚楚動人。

在早春,這種野刺盛開着雪白雪白地小花,花朵嬌豔欲滴,遠遠望去好似沒有完全融化的積雪,淡淡的花香被風輕輕一吹,清香沁人心脾。

這時,有經驗的村婦會采撷這雪白的花朵,回家經過處理制成甜酒曲子,用這種曲子釀出來的甜酒不僅甘甜,而且清香。

待花謝後,枝頭漸漸挂滿青綠的果實,起初,僅有芝麻粒大,慢慢大如綠豆、黃豆。初秋,果實開始變黃,漸次變成淺紅、深紅、火紅。

救命糧還有一個淳樸的名字:刺果子。因為救命糧是山間一種不知名的野刺生長孕育出來的果實,這種野刺在懸崖峭壁或山林裡恣意生長,果實落地生根,郁郁蔥蔥,成團成簇成片。

其實,在鄉下,生長救命糧的這種野刺是不讨人愛的,隻因它周身長滿尖細鋒利的刺,一不小心就會紮傷人。也有人将這種野刺稱作“金剛刺”,村民時常将這種野刺亂刀砍伐之後密密麻麻斜插在莊稼地邊,以此攔防牲口或者野獸啃食莊稼。

冬日的大山深處,火紅火紅的救命糧從容溫和地守護着一片靜谧的山林,不張揚,也不賣弄,凜冽的寒風中,仿佛是一團熾熱的火焰,次第點燃山崗。

隆冬時節,大雪覆蓋的救命糧猶如朵朵怒放的紅梅,又仿佛是一張凍得通紅的小臉,怯怯地露出最純美地微笑,流淌着的生命之紅浸染着雪花,風輕輕一吹,如一副緩緩展看的畫,天暗、山瘦、水靜。

姿态昂然、神情飄逸的救命糧是何等的飽滿、圓潤,她感染着你,打動着你,讓你讀出一種超然于季節和色彩之外的靈性。此時,她在屬于自己的世界裡盡情地渲染和勾勒,不動聲色地朗誦着山水風雪,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冬日,救命糧默默地隐忍在冰天雪地裡。她無意争奪高潔,無意引人注目,但她卻理所當然地被人們珍藏并贊美。這是一種氣質,一種境界,還是一種風骨?

終于有一天,深山的救命糧被移栽到了城市的花盆,成為熱買熱賣的風景,并想方設法讓她擺弄出最成熟、最柔和的造型。

在沒有冷暖和色彩的暖室裡,救命糧還能保留曾經的柔媚和剛毅嗎?還能記得曾經屬于自己的山崗和季節嗎?

我依舊懷念山崗上的那一株株救命糧,不光是因為她用枯澀的果實甘甜過無數人饑餓的嘴巴。更重要的是,我敬重她遠離喧嚣,遠離浮華,遠離一切贊美和掌聲,默守着一方冰凍的土地綻放激情與活力的品質,這是現代人無法輕易學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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