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的高啟強帶火了《孫子兵法》。

在劇中，高啟強明言，自己之所以有對付各種人的辦法，就是因為讀了安欣警官推薦自己閱讀的書，尤其是《孫子兵法》。

圖片截取自電視劇《狂飙》

最近，也有媒體報道稱，無論是線下還是線上，書店裡的《孫子兵法》銷量都大增，很多賣家甚至直接打出了“高啟強同款”的旗号。

問題是，《孫子兵法》（《孫子》）真的有那麼神奇嘛，看孫子兵法，真就能“品啟強人生”？先給答案：抱着這樣的想法讀《孫子》大概是沒啥用的。做人還是得老老實實、勤勤懇懇。

這事兒，得從《孫子》到底是個啥講起。

現在，很多人把《孫子》看成是傳統文化典籍中的“頂流”，其地位能與《周易》、《道德經》相提并論。

如果不是為了做學問，一個人讀《孫子》，大多是為“以弱勝強”；讀《周易》，大多是為了琢磨不可琢磨的命運；讀《道德經》則是用“無為”來舔舐打拼後的一身傷口。這三本書，基本就組成了“成功學”快速入門教科書。

《孫子》到底是否實用？這個問題在曆史上能得到的實證很少。

實際上，《孫子兵法》的作者到底是誰，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存在争議的：到底是後世所謂的“武聖”孫武，還是神秘的賽馬軍師孫膑，争論不一。後來，出土的竹簡分清了兩部不同的古書。大家這才知道，有了“吳孫子”孫武和“齊孫子”孫膑的分别。

銀雀山《孫子兵法》漢簡。圖片來源：綜藝《國家寶藏》（第二季）

有意思的是，如果我們讀史書就會發現，孫武最出名的“軍事表現”，是在吳王阖闾的宮廷裡，讓宮女演示士兵操練。孫武的實戰功績，主要是作為軍師，協助吳國軍隊攻破楚國的郢都。不過，在這場戰役裡真正出風頭的人，是“一夜白頭”的伍子胥。

當然，要說孫武的兵法“沒用”，也是不客觀的。這事兒還得從名将韓信說起。

楚漢相争的時候，韓信曾經統領軍隊在北方地區作戰。有一次，他的部隊與趙國名将陳馀的大軍，在井陉口這個地方相遇，列陣對戰。不過，韓信的布陣非常奇怪。他讓士兵背對河流排開，這個做法違反一般兵法布陣規矩。可是最後，韓信的部隊依然大獲全勝。

戰後，将軍們向韓信請教得勝的原因。韓信答曰：“兵法上說過：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韓信在這裡說的兵法，就是《孫子》。這句話在《九地篇》當中說成“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從這個意義上說，韓信井陉之戰的勝利，就是直接運用《孫子》的最輝煌戰例。

再往後，《孫子》的實用性就不免讓人懷疑了。

漢代初年曾命令張良和韓信整理兵書，當時流傳的兵書已經有一百八十二家，最後删定為三十五家。在如此衆多的兵法書中，不乏像《司馬法》這樣重視軍事管理的著作，有《尉缭子》這樣強調軍事編制與指揮的著作，有《六韬》這樣專研騎步戰車等不同戰術的實用性著作。在《漢書·藝文志》中還包括箭術、劍道、陰陽五行等各種軍事技術著作。

而《孫子》探讨的是一般性的軍事原則，而且充滿了哲學思辨的氣味。不少前代學者指出過，《孫子》與《道德經》的權謀思想似乎有内在一緻性。唐代還有一位著名的《孫子》的注釋者李筌，他自己就是一個道教徒，把兵法與道術融為一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孫子》作為兵法學課程上的必讀書目仍有價值，但作為實戰指導，在漢初已經有刻舟求劍的感覺了。

山東省惠民縣孫子兵法城内的孫武塑像。圖庫版權圖片，不授權轉載

後世，仍然對《孫子》推崇備至。這是兩方面原因導緻的。

首先，确實有很多曆史名人追捧《孫子》。有意思的是，這些名人，絕大多數并非軍事專家。古代給《孫子兵法》作注的人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所謂的《十一家注孫子》：曹操、孟氏、李筌、賈林、杜佑、杜牧、陳皞、梅堯臣、王皙、何氏和張預。

這11個人中能稱得上名将的，隻有曹操。其餘10位，隻有唐朝杜佑當過節度使，有實際指揮軍隊的經驗，不過僅有的戰績就是失敗。入宋以後，抑制武人，但考慮到邊境的軍事威脅，朝廷又确實對軍事才能有專門的需要。結果，造成了“士大夫人人言兵”的局面，也就是大談兵法，拿出《孫子》來研究的，都是一群從未領兵行軍的書生。北大教授李零在分析《孫子》的時候，就強調過，不要把“（紙上）談兵”和“用兵”混為一談。

就拿“十一家”裡的杜牧來說吧，他是杜佑的孫子，比起祖父來，他更沒有實際軍事經驗。但“小杜”卻敢毫不留情地批評名将曹操對《孫子》的注解。曹操在《孫子·謀攻》篇注解“十則圍之”的時候，很得意地說，如果敵方大将能力不行，也不用十倍兵力來包圍，一倍就夠了。當年我在下邳活捉呂布就是這樣成功的。而杜牧就揭了曹操的短，說呂布是被部将出賣才失敗的。其實，被曹操自己一筆帶過的“戰鬥實操”，才是下邳之戰的核心。這當然是杜牧（和我們都）無法知曉的了。

圖片來源于網絡

除了名人光環的加持，另一個讓《孫子》經久不衰的原因就是“幹脆脫離實際”，不用兵法來指揮打仗，而是用兵法來指導人生。《狂飙》劇中的高啟強顯然不是把《孫子》活學活用到個人生活中的第一人。上世紀八十年代，《孫子》迎來一波傳統回潮的高峰，直接的原因是傳說日本商人把《孫子》運用到商戰裡來——據說松下公司的老闆松下幸之助就是《孫子》的忠實擁趸；後來又流傳說，美國西點軍校也教《孫子》……

其實，與其說學習《孫子》能造就了某些人的成功，不如說是這些人的成功造就了一部充滿空泛的“人生大道理”的《孫子兵法》。熱捧《孫子兵法》的人，很多會一眼被書中“兵以詐立”的原則吸引，但是正如李零教授在《我讀孫子》中所說的：借刀殺人、趁火打劫、無中生有、笑裡藏刀……這些還要（我）教嗎？

值得一提的是，在劇中，安欣警官曾經在高啟強的書架上，發現了一本《紅樓夢》。

圖片截取自電視劇《狂飙》

這本書雖然不在安警官給他開出的“書單”上，但想必也是高啟強常常翻看的。《紅樓夢》第二回裡，賈雨村誤闖智通寺，讀到過一副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這恐怕是高啟強更需要學習的人生智慧吧。

作者：王弘治 上海師範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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