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總有一些經典的諺語,如“筒鼓配箪箪,癞子配和尚”就跟“半斤配半斤,八兩配八兩”,一個意思。總的來說,就是“打燈籠火把才找到的人”,前生前世便已做好了安排。
村裡的青光跟秀英便是這樣。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們夫妻兩個,當妻子秀英跟村裡的人談起丈夫的時候,那神情,那舉止,簡直無法形容。翻着白眼,咬牙切齒的述說着青光一樁樁,一件件的罪行,似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青光呢,每每在村中跟人說起妻子的時候,也是怒發沖冠,仿佛秀英誅殺他的父母一般,似海仇深。
不知道這夫妻兩個平時在家裡是如何相處。反正,在村民們的心目中,認定他們彼此都是前世的仇人。甚至有村民跟青光開玩笑說:“如果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若把你們兩個面對面的裝在一副棺材内,可能怕——你們兩個做鬼都會翻轉身來背靠背呢。村子裡哪家夫妻們不鬧架,但鬧到你們這步田地的,可能怕尋不出第二家了。”青光聽後,便不分辨,似乎還在尋思着村民說的話,看是不是有這種可能。
他們兩人均脾氣暴躁,在村裡誰人都知道。不是一家人就不進一家門嘛。就是青光的姐姐,她也是一個暴躁脾氣。兩姐弟不知為了何種事件,竟老死不相往來。人們都說“隔江千裡路”,他姐姐便嫁在江對岸,出出進進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幾步之隔便當真成了千裡。倘若姐弟關系好的話,常來家裡走動走動,見他們夫妻兩個鬧架在中間做個調停,或許也會少些矛盾的。但偏偏他跟姐姐也成了仇人。這就沒得法了。且說他們兩個,就像鬥雞,兩人都鬥紅了眼,一見面便把脖子上的雞毛倒豎,随時随地都在備戰狀态,隻要一方發言,對方便瞬間擠對過去,生怕自己在口頭上吃了虧,也生怕被對方占了上風。
然而,就這樣一對冤家,在後來發生的一次事件中,彼此完完全全的改變了。這讓村民們都驚詫不已。在村裡似乎都有這樣的事——但凡平時身體好得很的,幾十年下來連感冒都難得,可一旦生病,便是駭人的,無可救治的大病。不知你們身邊有沒有這樣的事例。那秀英便是這樣。她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從沒有見過這種陣勢的青光,不免吓得沒了魂魄。叫着孩子們趕快把她送到醫院。足足住了一個多月的院,才勉強出院回家。
出院後的秀英,再不是先前那般模樣。一來年紀大了,二來幾樣病纏身,不免就病恹恹的。說起那時候的秀英,在村裡,不管做任何一樣事——挑柴擔草,割禾插田,樣樣都不輸青光,亦可稱為棋逢對手,旗鼓相當。如此夫妻兩個,一山不容二虎,誰又還怕誰?到如今卻不同了。那生龍活虎的秀英在此刻卻四肢無力,枯瘦如柴。看得青光好生心痛,整日以淚泡飯,以淚當茶。哪裡還管得了先前的種種是非恩怨,愛恨情仇?隻求老天保佑她平安無事,便萬事大吉了。
從不曾見過青光這樣一個粗魯的人,會有這般的細心,會這般的周到,這般的體貼。照顧休養中的妻子,可以說無微不至。他從頭改到了腳。從前愛咆哮的話語變得輕柔,死闆的面容變得溫和,憎惡的臉上變得和善,面癱的臉龐變得慈祥。總之,看着面黃肌瘦的妻子,他再沒心情咆哮,而是低聲細語,面帶笑容。
終于知道了人活着的美好,終于知道了身體是本錢,終于知道了妻子的可貴,終于知道了相濡以沫。若沒有經過,便不知個中滋味。在妻子住院的這段時間,他一個人在空空蕩蕩的家裡,嘗遍了孤獨冷清,那空曠的房子,幾盞孤燈都似乎無精打采。他,惶惶不可終日。有生以來,從不知道恐懼的他,這一次,卻有了。那是一種莫名的恐懼,浸透他的整個身心,他害怕,他承受不住。他怕她離他而去。在他的心目中,就算鬧架也要個對手啊,不然的,跟誰去吵?妻子似乎也怕跟他分離,彼此心照不宣的珍惜着活着的每一天。洗衣服,上廁所,地裡摘青菜,溝邊洗東西,總是形影不離。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仿佛還來不及品味,秀英便離開了人生。
差不多半年吧,郁郁寡歡的青光,一個人饑餐飽肚的,他沒了三餐,也不想跟孩子們一起過,自生自滅,遂疾病纏身,病入膏肓,也尾随着妻子奔赴了黃泉。享年六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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