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Lin聽我說,公衆号。更多精彩書籍,歡迎Lin聽我說。《滾石》雜志有一幅跨頁照片:朱利安·列侬(Julian Lennon)肅然站立,雙手展開一幀父親約翰·列侬披頭士時代的肖像。青年朱利安與黑白照裡的父親一同凝視着鏡頭,照片中的父親比兒子還年輕。那是千百萬人仰望崇拜的父親,自小棄他而去的父親,對母親殘酷無情的父親,給了他這身既是光環也是詛咒的血統的父親,來不及多認識一些的父親。千言萬語,都沉澱在朱利安波濤洶湧的眼底。
二〇〇〇年,三十七歲的朱利安在父親二十周年忌日前夕發表了一篇文字,不客氣地寫道:“我對爸爸始終心懷憤恨,不隻因為他對我的輕忽,也因為他口口聲聲的‘愛與和平’。那所謂的‘愛與和平’,從未進過家門找我。我也懷疑他若還在世,會是什麼情況——我猜,那得看看他到底是‘約翰·列侬’(我爸爸),還是‘約翰·小野列侬’(被擺布的失心人)? ”。
一九八〇年十二月十日《聯合報》。
很多情緒,并未随時間淡去。傷口太深,一生都在淌血,唯有絮絮訴說,方能稍減痛楚。朱利安的母親辛西亞奮筆寫下這本回憶錄,尤其是苦澀的後半部,多少也帶着“自我療愈”的心情吧。
經過這些年,約翰·列侬的臉孔,早已化為象征、化為符号。放眼二十世紀,能展現如許魅力的臉孔,大概隻有切·格瓦拉那幀肖像差堪比拟。當“約翰·列侬”這個名字,在大多數人心目中隻剩幾幀頭像、幾行歌詞、幾句名言,當他的一生被濃縮成一個閃閃發光的名字,擺進櫥窗、供上神龛,這本書,足可讓我們重新認識有血有肉的“另一個”約翰·列侬。
這不是容易的事。幾十年來,關于披頭士與列侬的論著汗牛充棟,足以成立主題圖書館。四位披頭士曆來的妻子、家人、朋友、同事,早已出版了數不清的回憶錄。瞥一眼相關書目,任何人都會懷疑:關于披頭士,竟還有什麼是沒寫到的嗎?
辛西亞·列侬有備而來:她不需要重複寫那些全世界都倒背如流的掌故和傳奇,也不需要對披頭士與列侬的音樂探讨太多,那都被無數人寫過無數次了。她和列侬相識、相愛到仳離的故事,娓娓道來,便是最最引人入勝的“全新視角”。短短幾年,列侬從一個愛彈吉他的利物浦不良少年,變成了橫掃世界的披頭士團長、反叛文化的旗手、半個地球青年人的精神領袖。辛西亞參與了列侬年少輕狂的歲月,經受了“披頭士熱”席卷世界的瘋狂場景,卷進六〇年代青年文化萬花嬉春的旋渦。在一切風暴的核心,她依舊認份地扮演“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即使兩人愈來愈疏遠,她還是認認真真愛着那個十七歲就和她在一起的大男孩,傻傻地相信隻要她愛得夠深,他終會體會她的用心,讓一切重歸美好。
事情當然不是那樣:列侬認識了小野洋子,天雷勾動地火,之後的故事無人不曉。然而,列侬與洋子的“世紀愛情”背後,卻是被無情抛棄的辛西亞母子。這是書中最令人心碎的篇章——辛西亞筆下的列侬無情而殘酷,之後多年都對前妻與長子不聞不問。那樣的冷漠,與他口口聲聲的“愛與和平、天下一家”兩相對照,怎不令人唏噓,難怪朱利安多年後仍然憤恨不平。相信辛西亞也是在多年以後,才有辦法用如此靜定成熟的口吻,回顧那樣痛徹心扉的曆程。
相信列侬對此也不無愧疚之情。然而就跟無數“搞砸了”的男人一樣,他沒有勇氣面對自己捅出來的漏子,隻有一直逃避。在生命中最後那段時間,列侬才試着重新拉近與長子的距離,可惜這場和解剛剛起步,上帝竟吝于給他們更多時間了。
這本書《我深愛過的約翰·列侬》為我們新塑了一座不大一樣的列侬造像:荒唐耽溺、惶惑脆弱、懦弱逃避、憤怒殘酷……這些形容詞放在列侬身上,對熟聽他“自白式”作品的歌迷而言,其實并不意外。但辛西亞的巧手讓鮮明的細節反襯整體,塑出了一尊熟悉中帶着陌生的臉孔,顯露出我們未曾見過的表情。那絕對不是印在海報上、供在神龛裡的那張已經抽象化、符号化了的臉,那是一張背對鏡頭與群衆,卻時時令人不安的臉。
而我相信,列侬若天上有知,也不會反對辛西亞寫這本書的。他原就不喜歡被供進神龛,許多最激烈的“反偶像”舉措甚至是來自他自己。且不說他和小野洋子入鏡自拍封面的驚世之舉,聽聽他在《冷火雞》(Cold Turkey)如何描寫勒戒的痛苦,《善妒的男人》(Jealous Guy)又是怎樣痛悔自己的善妒和暴力,你就知道他向來甯取殘酷的真實,甯可得罪全世界,也不願言不由衷、面面讨好。披頭士解散那年,他在《滾石》雜志專訪(後輯入《列侬回憶》一書)徹底否定了六〇年代嬉皮們天真的美夢,親手砸碎了披頭士高不可攀的神聖形象。一九七〇年的專輯《塑膠小野樂隊》(Plastic Ono Band)便是沉重的警鐘,逼着一代人認清:美夢已醒,那場集體的trip早該結束,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然而千千萬萬樂迷還是甯願沉浸在舊夢之中,誰叫披頭士的音樂如此美好豐饒?他們一定是天使,不然怎能做出這樣完美的音樂?
許多人最終花了不少時間與氣力,才終于艱難地接受一件再明白不過的事:偉大的作品,并不等于偉大的人格。他們往往把生命中提煉出最精彩、最動人的那些,都留在作品裡奉獻給這世界,自己孤獨面對劫餘的廢墟和飛灰。我們無需為他搞砸了的事情尋找托詞,人畢竟不可能活成一句口号、一個符号。
想通這一層,我們才可以繼續愛他——連同他的失敗、他的不完整,還有他搞砸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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