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的道家代表作《莊子》是與《老子》齊名的古代典籍，曆來受到文人學士們的喜愛，研究者不少，到清末有兩部研究《莊子》的重要著作，一是郭慶藩的《莊子集釋》，一是王先謙的《莊子集解》。前者要比後者收集的資料更多更全，影響也更大。我以前參加撰寫莊子學史時，對這兩部書都有專門的論述。

最近又參加整理《莊子》的曆代著作，這兩天就在整理劉武的《莊子集解内篇補正》。這是對王先謙《莊子集解》的補和正。作者劉武下了很大工夫，對比較簡要的《莊子集解》中的内篇部分作了深入的補釋與糾正。在份量上大大超過了《集解》，估計至少多了十倍左右。就詳細與深入的程度看，也超過了《集釋》。可以說，其研究在《集釋》與《集解》的基礎上又大大推進了一步。

在整理劉武的這部著作時，我發現他會對内篇的每一篇的主旨進行歸納，指出内篇七篇每篇重點是講什麼問題。

經劉武這樣一解釋，我也對内篇各篇的主旨是什麼産生了興趣。以前曾對嚴複的有關說法做了論述，嚴複認為内篇七篇秩序井然，不能搞亂了。逍遙遊是要讓學者遊心于至大之域，這是聞道的基礎，必須首先确立。第二篇齊物論則是讓學者知道物論本來是齊的，是非沒有一定，第三篇養生主是說事道的要點在于依乎天理，安時處順，第四篇人間世是講人間不可棄，是人就要活在人間世中，第五篇德充符，是講個人與群體的相互之道，懂得了這個道就是德充了。德充是說個人之德充分充足了。第六篇大宗師是說人在不當官時或不參與社會事務時（即所謂“處”）要成為大宗師，第七篇應帝王是說人在出世（與處相應而言，是出來參與社會活動）時就要成為帝王，到這一步，道就完成它的最終任務了。

嚴複這一說法，未見劉武引用。但嚴複的說法仍值得參考。

把劉武與嚴複的說法結合起來，我就有了如下的看法：

内篇七篇不僅是各有主旨的，也不僅是秩序井然而不可搞亂的，但是有其内在邏輯性的。

所以七篇應看作一篇，隻是分了七個部分，一步步說明了莊子關于人的看法。

作為人，如何生活，這是首要的問題。莊子認為人活着就要首先達到逍遙，就是不要受任何外在條件的約束。能做到逍遙，人就活得自在了。這是第一步，但遠遠不夠。

要做到逍遙，又必須知道齊物論的道理。齊物論如何解釋，一直有兩種解釋，一種解釋是齊物的論說，重點是齊物，一種解釋是整齊物論，重點是物論，物論就是關于事物的種種論點主張。其實二者可以統一。齊是關鍵詞，所齊的是物還是物論，都是一回事。因為關于物，人們有種種不同的論，所以齊物從根本上說就是齊人們關于物的種種論。

齊物論，是要幹什麼？它是為逍遙遊服務的。要逍遙，必須齊物和齊物論，不把物和物論齊了，人是無法逍遙的。所以，齊物論是逍遙遊的補充，二者合在一起，還是為了人的逍遙。

可以說，要想做到逍遙，必須要懂得齊物論的道理。

第三篇養生主，又是要做什麼？這是接着逍遙遊與齊物論來進一步說明，人光是逍遙與齊物論，還是不夠的，而要懂得逍遙與齊物論的目的是什麼？是什麼呢？就是養生主所說的養生，即讓人的生命長久不衰不敗，也就是篇中說的全生。庖丁解牛，是說要讓人的生命像他的刀一樣，十九年還像新的一樣，沒有任何損壞。這就是全生，也就是逍遙與齊物論的目的所在。

你能逍遙，也能齊物論，但很快就喪失了生命，還是一場空，不知養生之理，逍遙與齊物論，都沒有意義。

第四篇人間世，接着說人如何活在世界上。人不能脫離社會而活着，就像魯迅說過的，人不能拔着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是隻能生活在地球上的。這就有了如何對待人間世的問題。

可知人間世篇是在逍遙遊、齊物論、養生主的基礎上，進一步論述人應該怎樣活着，即在人世間如何活下去，并做到逍遙、齊物論、養生全生。

第五篇德充符，是接着人如何在人間世中活着而講的相關問題。

人在世間活着，不是像動物那樣活着，而是要作為一個人而活着。這樣的人及其活着，要以一個道德達到充滿之地步的狀态活着，即人要作為一個道德完全充滿的人而活着，這不是動植物式的活着，而是人的活着。

所以在人世間的活着，是德充的活道。符是指德充的表現是什麼？

第六篇大宗師，是對德充符的補充，人要人間世活着是德充的，德充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就是大宗師。這是說如何活着，德完全充備，并能成為世人的宗師，成為引導世人的精神導師。

不是隻滿足于個人的德充。

第七篇應帝王，是對大宗師的進一步補充。即做到了大宗師，還不是最高境界，還應該從帝王的地位發揮個人的最大影響力，導師是一種被動的引導，而帝王則是主動的引導。

人類社會必須有精神的大宗師，但可能會有人不聽你的，怎麼辦？就要有帝王的地位與力量來使所有的人都遵從大宗師的精神引導。

可知，從逍遙遊到應帝王，是一個完全具有邏輯性的論述，一步一步地前進，每一步不能少。不少人研究莊子，隻強調自由逍遙，卻忘了其他各篇的東西，那就隻是片面的理解，是對莊子的歪曲。

老莊作為道家，并不是被不少人所歪曲的那樣，不是脫離社會，不是消極引退，不是隻講個人的問題，不是隻求個人的安樂窩（邵庸），不是隻做個人的活死人（王重陽），這個問題不搞清楚，對老莊就是最大歪曲。

劉武的内篇補正

王先謙莊子集解

郭慶藩莊子集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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