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在遊戲平台充值，聯系蘋果不予退款。”

“我們作為App開發平台，用戶進行虛拟充值時安卓手機不收取服務費，蘋果卻要收取30%服務費，導緻用戶投訴我們大數據殺熟，在蘋果手機和安卓手機收費不一。”

“同一個賬号充值會員，用蘋果端充值比安卓端收費高。”

新京報記者注意到，從2017年開始，有關“蘋果稅”的争議在社交平台、新聞報道中頻繁出現。蘋果對開發者App内的虛拟商品銷售額抽取15%至30%的傭金，被業内稱為“蘋果稅”，而這一部分最終卻是消費者買單。

2017年，微信曾因蘋果公司抽取30%用戶打賞問題沒有談攏，而關閉打賞功能。當時，一同經曆該遭遇的還有今日頭條、知乎、映客平台等。蘋果在其官網的《蘋果開發者協議》中明确規定，“全球範圍内的付款處理由Apple處理”“開發者保留70%的銷售收入”。

蘋果方面多年來未更改有關抽成的規定，且蘋果手機用戶必須通過App Store下載軟件及使用Apple Pay支付，國内外多名用戶及軟件開發商已據此向法院起訴蘋果涉嫌壟斷。美國多個州試圖立法為用戶争取使用第三方支付平台及下載渠道的權利；歐盟立法委員會也在對蘋果手機是否存在壟斷問題進行探讨；我國上海知識産權法院于2月受理了用戶與蘋果公司的壟斷糾紛案，現已立案。

黑貓投訴平台上，截至3月11日，針對蘋果的投訴達21540條。網頁截圖

新京報記者體驗發現，蘋果手機用戶購買虛拟商品的價格普遍高于安卓手機用戶，對此，多家平台的客服人員表示，造成此差價的原因是，蘋果手機用戶隻能通過蘋果自有支付平台Apple Pay支付，在這期間蘋果公司會收取一定比例的費用。

多名蘋果手機用戶向新京報記者表示，其面臨退費難的問題。我國法律明确規定，未成年人網絡遊戲付費可以退還，但有此遭遇的小葉稱，通過Apple Pay充值的虛拟商品，退款需要蘋果方發起，而在遊戲公司承諾退款後，蘋果方以不符合規定為由尚未處理。

網友投訴蘋果手機在充值過程中收取服務費且退費難

在衆多關于蘋果手機的投訴中，反映“充值收取服務費”“退費難”“虛拟商品售價高于安卓系統”“自動續費無法暫停扣費和退款”問題的最多。其中，僅黑貓投訴平台上就有相關問題2.1萬餘條。

黑貓投訴是一家第三方消費者服務平台，對消費者投訴的問題進行審核通過後轉由被投訴公司處理，平台會更新“已答複”“已完成”等進展。而在黑貓平台上對蘋果公司的投訴，從2018年平台上線至今沒有一條答複。

黑貓投訴平台上，大量網友質疑蘋果在未告知用戶的前提下，收取30%的手續費不合理，并表示退費難。網頁截圖

山西運城的賈女士告訴新京報記者，今年1月16日，她12歲的孩子拿着自己的手機在一款名為“我的湯姆貓”的遊戲App上面充值數百元，随後她給蘋果公司官方客服打電話申請退款。但兩次申請退款都以失敗告終，當時蘋果公司給她的答複是，消費者需要直接找遊戲公司退款。

接着，賈女士聯系到“我的湯姆貓”遊戲公司（廣州金科文化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稱，自己的遊戲是在蘋果渠道上架的，蘋果公司會在遊戲充值過程中收取30%的費用。遊戲公司隻能退還70%的費用，剩下30%需要向蘋果公司溝通退款。

在遊戲公司的要求下，賈女士向其提供了充值憑證，同時為了證明是未成年人消費，又拍攝了孩子的照片、戶口本信息等。審核後，遊戲公司承諾，充值金額的70%将于15天内退回并到賬。

對于應蘋果公司退回的30%，賈女士再次聯系蘋果公司官方客服，得到的答複依然是無法退回，需找遊戲公司退費。

賈女士将自己的退費經曆發布在黑貓投訴平台以及微博、知乎、抖音上，并私信兩家公司官方賬号。蘋果公司注意到賈女士在網絡平台上的投訴後，主動緻電處理，“蘋果公司的客服問了孩子的年齡等基本信息後，承諾會全額退款。”

2月24日，蘋果公司将充值金額的30%退還到賈女士賬戶，遊戲公司于2月25日将剩下的70%退還，全部退款時間距賈女士投訴時間已超過一個月。

網友小葉告訴新京報記者，自己孩子于2月25日、26日玩遊戲充值4936元，2月27日自己發現後向蘋果公司申請退款，第二天蘋果公司回複稱不符合退款規定，需要找遊戲公司，次日遊戲公司審核通過并同意退款，但稱退款需要蘋果公司發起，而蘋果公司至今仍未處理。

蘋果端虛拟商品價格普遍高于安卓端

新京報記者發現，部分在安卓系統中免費下載的軟件，在蘋果手機端需付費下載。同一款軟件的付費會員服務，使用蘋果端充值價格比安卓端高。

音樂類熱門下載軟件中，網易雲音樂App一個月、三個月、半年的會員服務，安卓端價格分别為16元、45元、88元，蘋果端價格分别為18元、50元、93元。此外，蘋果端開通自動續費的價格比安卓端貴2元。

QQ音樂App上提供一個月、三個月和一年的會員充值服務，在安卓端購買單月會員價格為15元，而蘋果端單月價格為18元，蘋果端貴約20%。其餘兩種會員服務，在安卓端和蘋果端的充值價格一樣。

在視頻類App中，愛奇藝連續包年、包季價格蘋果端分别為218元、58元，比安卓端高80元、23元，其餘VIP會員價格在蘋果端和安卓端相同。

騰訊視頻VIP會員安卓端價格為單月20元，包月15元，而蘋果端單月25月，包月19元，均比安卓端貴25%以上，其餘時長會員價格相同。

同時，新京報記者發現，百度網盤在應用市場效率類排行第一，提供月、季、年的會員服務。在未連續包月狀态下，超級會員SVIP安卓端的價格分别為30元、86元、298元。而蘋果端的價格分别為40元、113元、388元，三種會員價格蘋果端均比安卓端貴30%以上。

百度網盤“我的會員”頁面顯示，蘋果手機充值一個月、三個月、一年會員的價格遠高于安卓手機充值價格。App截圖

此外，晉江小說閱讀App用戶在購買晉江币時，購買頁面顯示，蘋果手機用戶使用該渠道将扣除40%手續費。安卓端為50元5000個晉江币；扣除手續費後，蘋果端50元隻能購買3000個晉江币。

在蘋果端攝影與錄像排行榜中排名第一的抖音App，蘋果端充值30元、298元、518元購買的抖音币分别比安卓端同金額購買的少80個、884個、1544個。

不過，新京報記者比較發現，Boss直聘、貓耳FM、美團等App在蘋果端和安卓端中會員價格相同。

平台被蘋果收取服務費，後轉嫁給消費者

對于上述虛拟商品在蘋果端售價高于安卓端的情況，多家平台客服回應表示，因為蘋果手機隻能使用蘋果支付系統，不能像安卓手機一樣可以使用支付寶、微信、銀行卡等方式支付，蘋果公司會在支付過程中收取服務費，退款需和蘋果方聯系。

網易雲音樂在線客服回應稱，在蘋果端充值網易雲音樂會員價格确實比安卓端貴，原因是蘋果公司會收取30%的通道服務費，通過網頁購買價格則和安卓端相同，用戶從蘋果手機端購買會員想退費需和蘋果客服聯系。

晉江客服也對此進行了相似的回複，稱晉江币正常價格為一塊錢100個，蘋果會收取40%渠道服務費，因而支付同樣的費用在蘋果手機端購買的晉江币會比安卓端少。在晉江官網使用支付寶付款，則是正常價格。

蘋果用戶使用晉江小說閱讀App充值時，說明中明确規定“扣除40%手續費”。App截圖

同時，抖音電話客服稱在蘋果手機端付款需扣30%手續費，在官網購買可享受正常價格，抖音币不接受退費。如果蘋果端需要退款可嘗試和蘋果聯系。

對于價格貴和退費難的問題，3月9日下午新京報記者相繼撥打了蘋果公司兩個不同客服的電話。第一個客服表示蘋果隻作為一個支付平台，會員标價由第三方平台制定，30%的通道服務費“暫時不存在這種說法”，建議用戶咨詢相關軟件平台。客服同時表示對于平台的說法不做評價，如需退費可嘗試在蘋果報告問題網站申請退款。

第二個蘋果客服稱他們并不了解蘋果30%通道服務費的相關情況，建議對價格有疑問可聯系第三方平台。

新京報記者查詢蘋果官網的《蘋果開發者協議》顯示，“全球範圍内的付款處理由Apple處理”“開發者保留70%的銷售收入”。

蘋果官方網站的《蘋果開發者協議》中，蘋果公司明确收取開發者虛拟商品銷售額的15%-30%。網頁截圖

國内外用戶及軟件開發商向法院起訴蘋果壟斷

新京報記者通過梳理公開報道發現，關于蘋果手機收取高額服務費以及在蘋果手機購買虛拟商品價格高于安卓手機的問題，早在五年前就有網友和律師在網絡上讨論，美國及歐盟也有一些國家在探讨壟斷與反壟斷，以及立法管控問題。

蘋果手機下載App的渠道隻有自己的App Store，其明确要求進行虛拟交易必須使用蘋果支付渠道，收取15%到30%的費用。App中若有使用第三方支付系統的功能，有被下架的風險。2017年，國内多款App因未按照蘋果這項規定執行而被下架。

新京報記者查詢發現，在蘋果公司發布的《開發者條款》中，規定手機用戶在App軟件内向原創作者的“打賞”，屬于“應用内購買”，蘋果公司将按照打賞價值的30%向蘋果手機端作者收取抽成。2017年，騰訊微信關閉打賞功能也是因為與蘋果在該問題上沒有談妥。

今年，美國北達科他州試圖通過立法為用戶争取使用第三方 App Store 的權利失敗後，明尼蘇達州和亞利桑那州又提出了新的法案，嘗試推動蘋果對App下載渠道的開放、減少對開發者的管控。

據外媒報道，全球最大的在線音樂服務商Spotify因用戶消費被蘋果方收取費用向歐盟委員會投訴蘋果軟件商店實施壟斷。消息人士最新披露稱，歐盟委員會針對蘋果的指控包括限制了“蘋果音樂”（蘋果自家的在線音樂服務）之外的其他競争對手，讓對手處于不利地位，并導緻消費者選擇權受影響。

同時，有英國媒體報道稱，英國政府反壟斷部門已經對蘋果軟件商店針對開發者的協議條款啟動了調查。調查将針對這些條款是否公平，是否違反了英國的反壟斷法律進行。此外，日本樂天集團也在歐盟提出了針對蘋果的反壟斷投訴。

此外，新京報記者注意到，今年1月國内有蘋果手機用戶因支付渠道和下載渠道單一将蘋果公司起訴至法院。當事人金鑫向新京報記者表示，其在購買愛奇藝、喜馬拉雅、網易雲等App會員時發現，蘋果手機隻能使用Apple Pay進行支付，“我購買後發現這幾款數字産品在蘋果手機上的定價均高于安卓手機上的定價，後來才知道是因為蘋果收取30％的服務費。”金鑫表示，自己在付費其間，并沒有看到收取服務費的提醒，又不能将蘋果手機退掉，被剝奪了消費者的自主選擇權和公平交易權。他認為，蘋果公司此舉系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搭售和不公平高價行為，涉嫌壟斷。

金鑫在起訴書中請求判令蘋果公司及蘋果電腦貿易（上海）有限公司立即停止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包括但不限于：停止“應用内購買”收取交易金額的30%傭金的不公平高價行為；停止要求“應用内購買”隻能選擇Apple Pay進行支付的強制搭售行為；停止限定交易、拒絕交易的行為。金鑫提供的《受理通知書》顯示，上海知識産權法院于2月受理了其與蘋果公司的壟斷糾紛案，現已立案。

2021年1月，蘋果用戶金鑫認為蘋果手機限制用戶App下載渠道、付費渠道并收取服務費涉嫌壟斷，将蘋果公司起訴至法庭。上海知識産權法院于今年2月受理此案。受訪者供圖

蘋果是否構成壟斷存争議

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産權中心特約研究員、北京雲霖律師事務所律師趙占領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蘋果作為平台向軟件服務商收取15%至30%通道服務費是市場行為，不違反我國現有法律規定。

趙占領認為，軟件服務商有自主定價的權利，針對蘋果手機用戶和安卓手機用戶制定不同的銷售價格有一定合理性，消費者可以選擇不購買或者通過安卓系統購買，但應明确告知消費者，以充分尊重消費者知情權和選擇權。

我國《反壟斷法》第十七條規定，“禁止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以不公平的高價銷售商品或者以不公平的低價購買商品。”趙占領認為，蘋果手機并不是消費者的必需品，還有其他品牌手機可以使用，消費者有選擇不使用蘋果手機的權利，因此蘋果公司不構成壟斷。

浙江墾丁律師事務所聯合創始人王瓊飛律師持不同觀點，他表示，蘋果對開發者App内的虛拟商品銷售額抽取15%至30%的傭金，被業内稱為“蘋果稅”。

“蘋果稅”實際上是面向開發者的，但開發者為了保證自身收益，往往會采取提高銷售價格的方式，将“蘋果稅”轉嫁到消費者身上，加大了消費者成本。

此外，蘋果公司不允許使用第三方支付系統來完成應用程序的付費下載，以及不允許應用程序内置第三方支付系統來進行應用内數字服務的購買（電子商務等實物交易除外），排除了其他付款平台。

王瓊飛認為，蘋果手機符合我國《關于平台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以下稱《反壟斷指南》）中有關“平台經濟”的定義，蘋果手機廠商、第三方應用開發者、用戶、廣告商等形成了龐大的平台生态。而作為第三方應用入駐手機生态的最重要渠道，“應用商店”和“支付渠道”是《反壟斷指南》中典型的“必需設施”。

“蘋果智能手機操作系統的封閉性，使得App Store作為‘必需設施’沒有任何可替代性可言，通過App Store唯一指定支付渠道交易，拒絕其他支付方式，可以說是構成了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王瓊飛說，這符合《反壟斷指南》第十五條對“限定交易”的規定。

按照王瓊飛的說法，消費者使用蘋果手機隻能選擇在App Store下載軟件，且在進行虛拟商品交易時不得使用除Apple Pay外的其他付款平台，并支付較使用其他系統購買更高的價格，消費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購買，購買後也看不到相關提示，被迫支付不合理高價，沒有自主選擇權，蘋果手機或涉嫌壟斷。

新京報記者 劉名洋 實習生 陳玖陽

編輯 劉倩

校對 薛京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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