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榆樹的記憶

■陳赫

18歲的時候，我懷揣着對一身戎裝的向往，毅然選擇了迷彩色的人生之旅。直到現在，我仍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離開故鄉那天的場景。人山人海裡，我們帶着碩大的紅花，走進了開往部隊的列車，不斷和身邊的朋友說着話，暢想着我們以後的“迷彩生涯”。回頭看窗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我一眼就看到了村邊上那棵高大的榆樹，口中随之泛起榆錢清香微苦的味道，激動的心瞬間有些酸澀。

榆錢是榆科植物榆樹的翅果。形狀似錢而小，色白成串，因其形圓薄如錢币，故而得名。榆錢雖不起眼，卻含有豐富的營養物質，不僅好吃，而且也可防病保健。在饑荒之年，是一種可以救人性命的充饑糧食。

小時候，到了春風吹醒萬物的時節，小孩子們就會成群結伴去摘榆錢。有的人挎着籃子走在前面，有的人扛着鐵鈎走在後面。邊走邊玩，那份歡樂，比春風拂面的滋味還要惬意。

榆錢香甜可口，脆脆的，甜甜的，最方便的是可以直接摘了生吃。我們用鈎子摘着榆錢，一邊把榆錢往嘴裡放。口齒之間滿是甘甜清新的味道。那時候我想，春天如果有味道，大概就是榆錢清香的味道吧。

摘完榆錢回到家給母親，她便要開始準備她的“榆錢盛宴”了。母親用榆錢能做出各種各樣的美食，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母親的兩道拿手作品。

首先是一碗榆錢粥。母親會先把榆錢摘掉蒂，篩選掉樹枝及雜物，用清水洗淨，瀝幹備用。然後在湯鍋内加入水，加入大米煮粥，米即将熟時加入榆錢。接着熬幾分鐘，一鍋冒着香氣的熱粥就出爐了。再者是一道涼拌榆錢。将榆錢洗淨濾水後，撒入蔥花、香菜，輔以少量食鹽、醬油，滴入少量的醋。均勻攪拌後，便是一盤青蔥滴翠的涼拌榆錢，味道清香鮮美，别具一格。那質樸的味道，成為我童年春季最美好的回憶。

輾轉一路，我踏進了部隊的營院。進去之後，班長問了我家庭住址及一些個人情況，然後戰友給我端來了洗腳水。班長和藹地說道：“趕緊泡下腳解解乏。”我不知所措，傻傻地聽着。接着他又端來了面條：“一路餓了吧，快吃一些，吃完後先休息一下。”我點點頭，躺在床上時，心裡暖暖的。

随着一聲急促的哨聲，我從睡夢中驚醒。隻聽外面有人說，集合了。我心裡想，什麼是集合？看着他們匆匆忙忙地戴帽子、紮腰帶出了排房，我也不知所措跟着做。排房外，一群人正在迅速列隊。接着，班長下口令：向右轉，跑步走。大家立即圍着排房跑了起來。我那時體能很弱，跑了兩步，就感覺呼吸困難，在眩暈中靠在了排房前面的榆樹上，就這樣度過了在部隊的第一天。

營房前那棵粗壯的榆樹，比我老家的更高大，也承載着我諸多的記憶。

記得每次5公裡跑測試，班長總會把終點設在榆樹處。當時我由于體能差，總是抵達不了終點，在考核中一次又一次地拖全班的後腿。從那時起，我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體能趕上來。

從那以後，我每天早上4點起床，準時到達操場自己加練。在那些黎明時的晨光中，我揮灑過的汗水，隻有那棵榆樹知道。清晨的空氣中夾雜着露水，訓練場上還有陣陣寒意。累到不行的時候，我坐在樹下呐喊，大聲地告訴自己：作為一個兵，你要把集體榮譽放在頭頂！

一個月後，我終于在考核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我來到榆樹前，默默地流下了眼淚。這是快樂的淚水，不僅因為自己終于不再拖集體後腿了，更因為我終于相信自己可以像高大挺拔的榆樹一樣，為人們遮風擋雨，能結出累累碩果，幫助需要的人。

有一年部隊在外訓的時候，給養物資沒有及時跟上。大家正在發愁的時候，我看着滿樹的榆錢，忽然就有了主意。我向連長陳述了做榆錢飯的想法，連長連說了三聲“好”，随後大家摘了滿滿的榆錢。在全連面前，我展示了自己做的榆錢盛宴。那一頓榆錢飯，連隊裡的每一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那也成了我在部隊中最為獨特的記憶。

（本文刊于《解放軍報》2022年4月22日“長征副刊”版，内容略有删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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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劉敬一

編輯：杜昱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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