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有詩言:“三過門間老病死,一彈指頃去來今。”佛家謂過去未來現在為去來今,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恰恰涵蓋了人的一生,這一生不過三個字,恰似彈指間的刹那,短暫,令人不勝感歎。
關于今的本義,有多種說法。《甲骨文字典》認為今的甲骨文字形,好像木铎的樣子,上半部分像鈴體,下面的一短橫代表木舌,商周時代用木铎發号施令,發令之時即為今,引申就有了時的意思。《說文解字》言“是時也”,就是說這個時候,此時,現在。
今與古相對,一者是現代,一者是古代。古今之間是多少歲月如水流淌啊,幾代朝代更叠,幾代人事變遷,過去的成為曆史,曆史的瞬間到底匆匆,李白的《把酒問月》說:“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月亮古今如一,而人事代謝無常,永恒不變的是月亮,變化的是看月的人。人們也隻好說一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可是人們又喜歡将古和今相聯系,說知識淵博的人博古通今,通曉古今的事情,說聊天的時候說古談今,談說古今之事,如此種種。好像漫步曆史長河之中,就能将流淌的時間抓握。從四時到二十四節氣到七十二候,從日到時到刻到分到秒,時間的劃分越來越精細,細到今這一個字所指代可能是這一秒這一分這一刻,但人們也試圖将其與古相連,把過去現在和未來相連,超越人類“今”的局限,而貫通古今超越時間把握永恒。
但是古是年代久遠,更為滄桑,因此人們在論述自身的時候,更喜歡用今昔相對。今是今天,昔是以前,在今以前的都是昔,尤其是對于個人來說,古老的都是曆史,往昔才算是自己的故事。《詩經》中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出門的時候正逢春天,楊柳依依似挽留似告别,而今我回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大雪紛飛的冬季,四季輪轉裡時間流逝,來來去去裡得失難明。王維寫息夫人“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說不要以為你今天的寵愛,就能使我忘掉舊日的恩情。今昔對比,舊恩難忘。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有時候沒有說今昔,可字字卻都是今與昔。晏幾道的“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飛。”“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都是在今昔對比之中蘊藏情感,在往昔與今日對比的巨大張力下顯現出人事變遷。李清照寫:“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赢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鬓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上阙是往昔賞梅生活,包含着少年時代的歡樂和中年時代的幽怨,下阙是眼前此刻的颠沛流離,包含着晚年的滄桑寥落。人事巨變,世事滄桑,都在今昔對比中表現出來。
歐陽修詞裡說:“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去年花開,我與你曾一同看,今年花勝去年紅,今年的花比去年的更繁盛紅火,很高興能重逢與你同看。明年的花将比今年的還好,誰和我一道看呢?花也好月也好,我們去看,昨天很好,今天更好,明天可能還要好,可是人間人事人生怎麼樣呢,時間的長河裡,人經曆的變遷變化總是相對更多,聚散匆匆,此恨難窮。
所以其實人總是在計算光陰、丈量時間,面對着時間所帶來的生離死别的巨大恐懼,恐懼時間不夠用,今天不夠長,明天來的太快,昨天消失的太早。于是哭着喊着說把握當下把握現在把握今天,說今後好好努力,諸如此類。可是今後不是從今天以後的某一個不知名時間開始啊,今後是從今以後,是從現在開始,是從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開始。
不要去看來生,過好今生今世。不要去等明天,從今開始。(申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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