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郁的花香直直地撲入我的鼻孔,霸道如入無人之境的盜賊,入鼻,入嗓,直闖入我的肺腑。
正是這濃郁的香勾引了我的腳步,我不由地從水上的小木橋挪開身子,即使那黑背銀腹的魚兒一如既往閃電般在水下逗耍,即使那幾隻黑色的野水鴨時而撲騰翅膀,時而沒入到水底賣弄風情。
我不停地抽着鼻子,嗅着花香尋找它的源頭。
是它,一定是它。
一朵朵,一串串,一團團,一簇簇,宛如天上降下紫色的雲彩,恰似地上鋪開耀眼的錦緞。
走近。靠近。貼近。直到後來恨不得把鼻子完全貼到那一團團小花上。
就是它,那馥郁的香氣原來就是這一叢叢細碎的花兒。
花朵實在太小了,小到細碎。
盛開着的皆為紫色,四瓣,花瓣微微向外翹着伸展,像少女沉浸在舞蹈裡旋開的裙擺,花蕊在裙擺的翼護下有點像老家大門前扣着燈罩的燈盞;沒來得及綻開的骨朵兒細細長長,擠擠挨挨逗在一起,那形狀略微有些彎,頭上頂着綠豆兒似的突起,像極了打開火柴盒那密密麻麻的火柴棍棍兒。
我真有點懷疑這麼細碎的花朵怎麼能散出如此濃郁的香氣。
一朵,一穗,一串,一團,一簇,一片片……
但我實在要說,如果它們不是擠在一起,随便拉出一朵來細瞧,還真無法讓人生出停留下來欣賞的興趣。
恰好有位銀發老者對着團團簇簇的錦緞拍照,弓身彎腰下蹲不停地換着姿勢。
很陶醉,很入迷,入迷得連我碰觸他的胳膊都沒有留意。
“這是什麼花呀?”
“丁香呀,這就是丁香。”
丁香?這就是丁香?丁香就是這個樣子?
我驚愕,失神,呆在那裡。
丁香難道就是這個樣子,丁香怎麼能夠這個樣子!
“這就是丁香。你瞧它桃形的葉,你再瞧它團團的花,嗅一嗅它濃濃的香氣……”
老者絮叨着,生怕我不信似的。
我信,但我真不願意信。
隻能在心裡埋怨一句:丁香,你實在讓我失望,你怎麼竟然這個樣子。
但眼前這花是丁香無疑,因為老者的提醒喚起我少年的記憶:三十多年前,在水牛山下簸箕峪同學家的小院裡,我确實見過這樣的葉子,那時我就記住了丁香的名字,隻是當時沒有見它開花而已。
隻是,眼前的丁香實在對不起我心中的樣子。
心中的丁香絕不是這個樣子。眼前這細碎的花比米粒兒大不了多少,比老家街頭随處可見的苦楝子花倒有幾分相似。
我一直覺得丁香是詩。它本身就是詩,所有的詩句都不過是閑人們自作多情為它專設的比喻。
說起丁香和詩,最讓我魂牽夢繞的有兩位古人,其中一個是“朦胧詩”鼻祖李商隐,另一個則是南唐中主李璟。
李商隐當然不用多說了,倒是那位當皇帝的李璟可能很多朋友不很熟悉,他是南唐第二代皇帝,他的六兒子叫李煜,就是那位寫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南唐後主。
李璟父子倆治國理政一塌糊塗,可都是寫詞的高手。我就是因為“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這兩句詞才記住了李璟。
蒙蒙雨中,天地灰濕,瀝瀝雨聲裡,憑欄一人盯着雨中的丁香發呆,那丁香尚在苞中未開,團團簇簇的花苞似乎結着憑欄人滿心的惆怅——結也是空結,這天底下又有誰能解我心中事,萬千愁緒無處傾訴,隻能吐在紙上,任憑後人生出萬千猜想。
更讓我銷魂的是那位撐着油紙傘的戴望舒。
孤身孑行,撐着油紙傘,徬徨在江南小巷的他即使被雨打濕了身子,即使被泥點子迸髒了褲腿,竟然内心還想象着絕美的豔遇
撐着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着愁怨的姑娘
每讀此詩,我都忍不住掩卷遐思:丁香一樣的姑娘得是什麼模樣,在我的生命裡是否也有着“丁香姑娘”類似的妄想?
我也知道這純粹是癡心妄想。即使有,也許這朵丁香隻能偷偷地開在夢裡,在意淫裡散放幽香。
但這朵丁香卻凝結了我對美好的幾乎所有幻想——安靜、恬淡、優雅而又帶着幾分淡淡的憂傷。
可我此時,竟然就伫在丁香身旁,所有的幻想一瞬間碎裂,這怎麼能不讓我失望。
失望,簡直是透頂的失望。
其實讓我失望的花朵還不止丁香,還有“淩霄花”。我是在舒婷的《緻橡樹》裡第一次接觸這個名字,我第一感覺它應該極美麗。當我有一天在鐵栅前看到藤蘿一樣盛開的小紅石榴花朵,友人告訴我這就是淩霄花時,我一時真的無法接受如此平庸的花朵怎麼能配得上如此詩意的名字。
突然就想起一件往事來了。
快二十年不見的老學生專程驅車來見我,幾句溫暖的招呼還沒落地,她竟然嘟囔出一句“相見不如懷念”的牢騷。我白了她一眼,她嘿嘿笑着說原本在心裡想象着不時寫文的“作家”會變得多麼潇灑儒雅和高尚,可這一見面,唉怎麼還是當初教她們時的那般平常……
氣,氣到寒心。我嗔她傷人不分時候。她笑,大笑:“真話大都傷人。誰怪你長成這樣……” 我笑,笑着罵,罵着笑:這正是她,這才是她。
轉而釋然,釋然之後是無以言表的親切和歡快。
我那次去見知名作家詩人的時候,我何嘗不像她一樣失望?
原來在别人眼裡,誰都可能是一朵“丁香”。
仔細一想還是錢鐘書說得好:“如果你覺得雞蛋好吃,又何必非要見那下蛋的雞。”
說這話的錢鐘書絕不是謙虛,我覺得這是生命的通透。得活到什麼份上沉澱了閱曆外有天賦的智慧加持,才能說出如此精妙的句子?
“洛陽紙貴”的左太沖,如果你隻是讀到《三都賦》,會不會把他想象成男神模樣?可他不僅個子矮,還絕醜無倫,以緻于走到大街上别說大姑娘小媳婦吓得撒丫子跑得沒影,就連掉了牙癟了嘴的老太婆都朝他吐唾沫。
還有那位“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的元十九,也許你以為寫出如此專情詩句的男人天下極品,可他是古今“渣男”堪稱第一。
也許在我失望的時候,眼前的丁香也對我生出鄙夷和厭棄:丁香自是丁香的丁香,管你何事?
純屬庸人自擾吧。
丁香才不管你喜與不喜,人家依然盛開在春天裡,彌散它馥郁的香氣。
窗外,陽光正好,手機裡正放着唐磊的《丁香花》
你說你最愛丁香花
因為你的名字就是她
多麼憂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圖片源于網絡,特此注明
壹點号壹粉唐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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