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說到,曹植是一位十分感性的詩人,他的喜怒哀樂都很明白地表現在他的詩裡。早期的他年輕氣盛、春風得意,所以他的詩也寫得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到得後來他連遭打壓、滿心抑郁,所以詩風也變得筆緻深婉、怨憤難平。
今天我們就來看一首他早期的代表作《白馬篇》:
白馬飾金羁,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蹈匈奴,左顧淩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白馬篇》是曹植創造的樂府新題,又被稱為《遊俠篇》。從題目就可以看出,這是寫少年遊俠的詩。
詩的大意是:白馬佩戴着金色的籠頭,飛一樣地向西北奔馳。請問這是誰家的年輕人,他是幽并一帶的遊俠少年。他們從小就離開自己的家鄉,在西北的沙漠邊陲揚名。身上一向都帶着良弓,楛木作的箭參差不齊地插滿箭筒。拉開弓弦射穿了左邊的靶子,右邊一箭摧毀了月支。向上一伸手抓住了飛猿,向下一俯身催動了馬蹄。身手矯健勝過猴猿,勇敢剽悍如同豹螭。邊城傳來了緊急的軍情,敵人屢次出現進犯的迹象。告警文書從北方傳來,我策馬揚鞭奔赴前線。長驅直入踏平匈奴,再回過頭來擊敗鮮卑。舍身于刀槍劍戟之中,又怎麼能愛惜自己的性命。父母尚且都無法顧及,更不用說妻子兒女。既然從軍入伍,就不得牽挂私事。願意為國家危難獻出生命,将死亡視同回歸故裡。
我們先來看詩人的少年意氣。這時的曹植還未曾遭遇挫折,少年不識愁滋味,激情昂揚,躊躇滿志。這種情感也直接表現在《白馬篇》裡,表面上是寫遊俠兒,實際上是寫他自己。一開篇的“白馬飾金羁,連翩西北馳”,寫得十分帥氣,白色的駿馬佩着金色的籠頭,在廣闊的大地上飛馳,一個英武豪俠的年輕人形象躍然紙上。
再看“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猿猴,勇剽若豹螭”,這六句真是飛揚靈動。隻見少年遊俠左右開弓、箭無虛發,更兼身手矯健、馬術精湛,如猿猴般靈巧,如豹螭般兇猛。“俯、仰”和“左、右”都是對舉,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形成了極強的張力,也顯露出懾人的氣勢。這種張力和氣勢,使你很自然地就相信他有這種武力,而不産生懷疑。
就好比李太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天生我材不一定就有用,千金散盡也不一定就會複來,但是在李白的筆下寫出來你就堅信不疑。這就是詩人的氣場對讀者的感染,這種氣場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還有“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同樣充滿無堅不摧的氣勢。透過這些詩句,我們能感受到年輕時的曹植的蓬勃朝氣,在他後來的作品裡,這種朝氣再難見到。
我們再來看詩人的文采飛揚。《白馬篇》在氣勢造作上用了很大氣力,在辭藻與骈偶上也花了很多功夫。這也是曹植對後世影響巨大的地方,他對文辭的修飾,讓以後的詩人争相模仿。到了齊梁時代,這種風格更是被發展到極緻,變成了绮麗巧豔的“齊梁詩風”。
我們在以前的文章裡也說過,曹丕與曹植的詩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曹丕的詩質樸無華,曹植的詩則文采斐然。比如曹丕的《雜詩》開頭兩句是這樣的“漫漫秋夜長,烈烈北風涼”,這完全是平鋪直叙,不加任何修飾。而曹植則不一樣,這首詩的開頭兩句“白馬飾金羁,連翩西北馳”,第一句中的“白馬”與“金羁”形成很鮮明的顔色對比,讓人一看就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再看“連翩西北馳”,一個“翩”字便将少年遊俠的輕靈展現得淋漓盡緻,可見他的用詞造句都是經過精心修飾的。
他在詩中還使用了大量的對偶。比如“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在曹植以前,詩人作詩是沒有對偶的習慣的,即便偶爾出現對偶句,那也是無意識之作。但到了曹植,他便在詩句中有意識地去運用對偶手法。這種對偶雖然不一定十分工整,但卻是開創性的嘗試。也正是因為對偶的運用,使他的詩讀起來更加朗朗上口、氣勢淩人。
透過《白馬篇》,我們仿佛看到了一個鮮衣怒馬的青年曹植,他的書生意氣,他的激揚文字,讓他深受曹操的賞識,但同時也是這種意氣與激揚,導緻了他後半生的苦悶與凄涼。也許這就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它賜予曹植蓋世才華,又讓他嘗盡人生艱難,所以才能爆發出建安時代最璀璨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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