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張一一
編輯 | 楊真心
在中國,有42.3萬名律師,1400萬名教師和180萬名警察。但從來沒有人統計過,有多少位全職媽媽。很少有人認為全職媽媽是一個需要耗費精神與力氣,需要被正經對待的“全職工作”。
提到全職媽媽,大衆會給它打上刻闆印象的标簽:中産、大城市、悠閑。仿佛隻有當具備了一切充裕的物質基礎時,女性才會“主動”地選擇成為大都市裡衣食無憂的全職太太。
但全職媽媽從來都不是這樣。淹沒在家庭瑣碎的日常、經濟不獨立、與社會脫節,默默無聞地做着這份無薪且往往無人感激的工作,才是許許多多“被動”成為全職媽媽的女性的日常。
全職媽媽也從來不是一個城市專屬的概念,在物質匮乏、信息源閉塞的農村,在密不見人的大山裡,零零散散地也遍布着許多“農村全職媽媽”。
素素就是這樣一位生活在大山裡的全職媽媽。
22歲的她抱着3歲的女兒坐在自家蓋的房前,略帶羨慕地看着遠處幾個和她年紀相仿,穿着緊身牛仔褲,湊在一起打籃球的女孩。曾經的她也是這樣的打扮,和朋友聚在一起嬉鬧,但現在的她,“隻要衣服穿得保暖就行,孩子健康快樂就好。”
這是素素發布在自己抖音賬号@梁筱冰上的一條視頻,視頻裡的她和女兒一起稍帶害羞又躲閃地看着鏡頭,露出明亮的微笑。
大山裡的全職媽媽這個有着齊劉海,黝黑皮膚,對着鏡頭常常害羞,笑起來樸實又治愈的22歲女孩,已經是一個3歲小姑娘的媽媽。
在這個許多女孩子還在糾結過膝靴和騎士靴哪個更顯腿長,八字劉海和法式劉海哪個更顯臉小,繼續讀研深造還是出來工作的“二十不惑”的年紀,稍顯稚嫩的素素已經經曆了許多大城市裡“三十而已”的女性都不曾擁有的煩惱。
初三那年,素素喜歡上了同班的一個男孩,之後兩個人一起來到了惠州打工。外面的世界還沒看多久,一次意外的懷孕讓她的人生進程按下了倍速鍵。
2018年春節,19歲的素素奉子成婚,草草地嫁給初中同學,并生下女兒,之後就在廣西梧州大山深處的婆家裡,成為了一個農村“全職媽媽”。
全職媽媽的工作強度遠超996,但比全職媽媽更苦的,是大山裡的全職媽媽。
信息源的閉塞、物質的貧瘠、沒有收入、沒有朋友、遠離娘家的親人,時常還面臨着“許多雙眼睛”的指手畫腳,素素作為一個農村全職媽媽的職業生涯無疑是苦悶的。在這個串門都需要翻越一座山頭的大山深處,她孤單地過着無人理解的重複生活。
枯燥又漫長的重複生活裡,抖音是素素為數不多的調味劑。
一次偶然的契機,素素開始用視頻記錄下了自己步入婚姻,成為媽媽之後的日常——學生時代的美好愛情破滅、老公在孩子養育過程中的全面缺席、欠債、家暴、以及為人母和為人女難以平衡的窘迫。
素素從小生活在一個貧苦的家庭,母親被繼父虐待緻殘,父親是同村的大齡光棍,哥哥患有精神病。家庭的困窘讓素素從小缺愛,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她的擇偶觀。看起來是和學生時代的愛人修成正果,早早誕下愛的結晶,但素素滿懷憧憬的美好婚後生活卻始終沒有到來。
悲喜交加的人生生下孩子後,同樣年輕的丈夫潇灑地離開家繼續外出打工,隻留下素素一個人在大山深處的婆家。公公婆婆都才40出頭,還要供小叔子和小姑子上學,幾經勸說,留下了素素一人獨自在家帶孩子,公婆出門打工。
經濟的不獨立、獨自帶娃的艱辛、婆婆時常因為帶娃問題的指責謾罵,這一切讓素素的生活變得壓抑又小心翼翼,拍視頻成了她情緒的唯一出口。“一個人帶孩子久了,孩子認為你是個脾氣暴躁的媽媽,老公認為你就是神經病,更好笑的是,旁人都覺得你在享福。”
外出打工的老公鮮少和家裡聯系,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素素精心打扮等待,并興沖沖地拍下視頻記錄,結果老公卻一句話也沒和她說。
“高興了一晚上,淩晨4點鐘就興奮睡不着了。想着他回來就能天天看到他,結果回來一句話沒和你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2020年的5月15日,素素一邊幫女兒梳頭,一邊落寞的在視頻裡記錄道。
去年年初,丈夫還迷上了賭博,欠了八九萬的外債,用每個月三四千的工資和各種借貸平台,拆東牆補西牆。沒有收入來源的素素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無助。
後來,公婆幫忙還了部分債務,素素又覺得“日子還能繼續過下去了”。“謝謝我的公公婆婆,怕我老公想不開,公公連夜趕到廣東拿回老公的信用卡,幫還了5萬的債。現在我們一共還欠2萬。” 2020年3月22日,素素在視頻裡感激的記錄下,她一邊對着鏡頭跳舞,一邊露出明亮的微笑。
舒心的日子沒過多久,去年夏天,丈夫又因為想動用71歲老丈人的200元血汗錢,對素素動了手。素素把自己受傷的視頻發到了抖音上,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不少熱心的網友安慰她、勸她離婚,叫她“快逃”。
這個農村女孩和這些來自城市的觀念撞了個滿懷。這些熱心網友的想法在她所生存的大山深處“行不通”,這些事情平時她不敢、也不能和娘家人說,悄悄地在抖音上分享生活,成為了這個閉塞在大山深處,“渴望被人理解和懂得”的女孩通往外部世界的唯一窗口。
此後她更加頻繁的記錄,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大山深處,素素牢牢地抓住了抖音這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窗。
素素笑得最開心的視頻往往是在娘家拍攝的。一隻眼睛失明但總是微笑的媽媽,有些膽怯但五官十分清秀的妹妹,是她明快視頻裡的兩個常客。視頻裡,母女三人或坐在一起話家常,或站在一起跳舞,臉上常常露出和困窘生活截然不同的笑意。
“爸爸的生日即将臨近,這次帶女兒回娘家住幾天。在我媽媽的心裡,依然是個孩子,眼睛看不見,也能幫我編辮子。” 2020年11月21日,素素和媽媽一樣穿着黃色的上衣,坐在家門口,一邊編辮子,一邊用視頻記錄下了溫馨一幕。
隻有在娘家,素素才能暫時忘記自己已經是一個“22歲的媽媽”的身份,繼續做家裡那個懂事聽話的“孩子”。
外面的世界在素素悲喜交加的真實人生中,拍視頻成為了她情緒的一個宣洩口,也成為了她跨越這座大山和外界溝通的唯一橋梁。
一開始素素隻是簡單地在抖音上分享一些自己的日常,點贊和評論都不多,粉絲也就是來來回回的幾個陌生網友。
随着素素頻繁的記錄,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了這個年紀輕輕的農村媽媽,有時候為她困窘的生活和繁重的家務感到心酸,有時又為她偶爾的一次精心打扮,對着鏡頭歡快的舞蹈感到治愈。
素素的世界和情感從來不是簡簡單單的悲和喜,好與壞,上一秒她會為了婆婆因女兒哭而罵自己感到委屈,下一秒卻又為婆婆給了自己1000元雖然大部分花在家用上的“零用錢”而感到暖心。有的網友不理解她的“變化無常”,但素素說:“我隻是分享自己真實的生活。”抖音更像是素素的日記本,悲喜交加,好壞并存,這個年輕女孩在抖音上展現的正是自己最真實、最不加修飾的生活記錄。
有了孩子之後素素時常穿着校服,因為覺得“舒服”。但面對鏡頭外的這個世界時,她偶爾也會想起自己隻是一個22歲的小女孩,也喜歡漂亮的衣服和裙子,也想要畫一個美美的妝,也會想對着鏡頭跳舞,也偶爾嘴饞想吃零嘴,也會想要做一些隻跟自己有關的人生選擇。
在這個連接素素和外部世界的通道裡,素素逐漸開始找到了自我。剛開始她隻是拍攝一些簡單的生活場景,對着鏡頭不好意思地微笑,在文案裡記錄下自己一天的喜怒哀樂。
後來,随着粉絲越來越多,有人給她寄了漂亮的吊帶裙和她人生的第一個包包,她小心翼翼的穿搭上,“裙子很漂亮,隻是我沒那氣質”。
她還開始嘗試舞蹈。跳舞的時候,她換下那些“适合一個母親的穿着”,紮起了雙馬尾,塗上漂亮的口紅,穿着年輕女孩喜歡的衣服,對着鏡頭快樂的扭動,這一刻,她不是住在婆家沒有收入的媳婦,不是别人的妻子,不是孩子的媽媽,不是母親的女兒。這一刻,她隻是她自己。
她偶爾也向往儀式感。2020年5月10号,當時“孩子都已經打醬油卻還未領證”的她,在視頻裡,用了結婚照特效,她穿着校服,看着身邊空空的另一半,眼裡依舊是對未來的憧憬,對着鏡頭甜甜的笑。
素素也會在視頻裡記錄下别人的幸福。2020年8月23日她參加了“在大山的農村裡唯一一場讓人賞心悅目的婚禮”,“新娘是個大學生,剛大學畢業,婆家人送讀的大學。”
她時常也會感歎自己沒有多讀書、抓住機會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沒有多讀書,吃不了讀書苦,就要吃生活苦,不是人人都有天分吃讀書苦,不是人人的原生家庭都優秀”。
有時她也會在視頻裡下定決心,“以前的素素已經不在了,現在活着的是炘怡的媽媽。” 2020年11月4日的視頻裡素素穿着粉色的針織衫,對着鏡頭揮手彎腰,做出了一個自己新學的舞蹈動作。“年底我要為自己做一次選擇,我想重新站起來,我的人生不該這樣子,該舍棄的、該放棄的,我一樣都不會留。”素素在評論裡寫道。
這個渴望傾訴和理解的女孩就這樣把抖音當成了自己的日記本,把每天的喜怒哀樂一一記錄下。在這裡,她和在網絡另一端她所向往的外面的世界,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從中取暖,在瑣碎的生活中找尋慰藉,找尋希望。
圖片來源:素素抖音賬号@梁筱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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