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某海島時,聽見鳥兒在夜色中啼叫;拂曉時醒來,尚聞一兩聲。而随着天光放亮,萬物明晰,那鳥兒如星辰般,漸漸隐去;又仿佛枕邊殘夢,消散在白日的五彩缤紛之中。
那鳥鳴聲給人印象深刻,尖利中帶着凄楚,一聲聲劃過夜空,有幾分幼童的驕蠻,更有些駭人的威嚴,細聽音調,似乎在喊英文名Joey。
我跑到室外高處,欲憑燈光看見它的身影,但嘗試幾次均很無奈,因為它飛翔的速度極快,無影手一般掠過樹梢、屋頂。從它的啼鳴中,能大緻分辨其停泊的方位,但行進路線上哪怕丁點兒的痕迹,都難以捕捉到。不由想起泰戈爾的詩:“天空沒有鳥兒的翅膀,而我已然飛過。”熱愛自然的詩人,一定是無數次觀察遨遊天宇的精靈們,才寫下如此貼切而隽永的句子。
第二天和當地居民聊天得知,那鳥兒便是大名鼎鼎的貓頭鷹。作為晝伏夜出的獨行客,貓頭鷹對人類來說,有些神秘,更有些高深。哲學家黑格爾用它來說明哲學對生活的反思,其名言曰:“密涅瓦的貓頭鷹在黃昏時起飛。”密涅瓦是神話裡的智慧女神。作家村上春樹以此言命名自己的文學訪談錄,表達他對個人創作之路的回顧。其實,中國聖人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不也正是此意嗎?沸騰的白天需要沉澱,黃昏時起飛的哲思,才能讓人明心見性。
當然,黃昏時起飛的,不隻貓頭鷹。近來白天變長,河邊常有夜鹭身影。它們在暮色蒼茫中翩然展翅,起伏于朦胧的波光之上,偶爾發出戛然的鳴叫,穿透傍晚昏沉的空氣。夜鹭幼時無紅眼,成年後為捕食,才發育出紅外探測儀般的眼睛。
當人類在黑暗中睡去,不少其他生物正迎來大好時光,網上有張照片,拍到夜晚的森林中,有許多閃閃發亮的眸子與躁動不安的身影,看來黃昏時起飛,也是生物進化的結果。
在我國古代有個美麗的傳說。南北朝時,宋臨川人王義慶,因事被文帝怪罪,回家後惴惴不安,其妻夜聞烏啼,扣齋閣雲:“明日應有赦。”果然化解,故作古琴曲《烏夜啼》。另一個傳說是何晏入獄,有二烏止于舍上,其女曰:“烏有喜聲,父必免。”遂作《烏夜啼》一曲。無論哪種,均是以烏鳥夜啼為吉兆。
此烏是否是貓頭鷹或夜鹭?我不知道,但中國古詩詞常有描寫烏鴉包括寒鴉與慈烏的。唐楊巨源詩曰:“烏栖不定枝條弱,城頭夜半聲啞啞。”白居易《慈烏夜啼》雲:“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
可見烏鳥夜啼并非罕見,被人們當作喜兆,是為其所含的仁愛與慈孝之心,和對未來的美好期許。在心事重重、輾轉難眠的夜晚,烏啼之聲是一種寬慰與陪伴,度過了難熬的黑暗,明天會有太陽照常升起!
帶着這種情感彈奏琴曲《烏夜啼》,拟音和象聲的鳥鳴既不嘈雜急促,更無惶恐驚懼,在管平湖先生打譜下,此曲方正而含蓄,于喧和見甯靜,在明媚中有端莊,琴聲一起,無邊的夜色變得優雅浪漫起來。
對哲學家來說,黃昏時起飛,赢得思想;對貓頭鷹和夜鹭來說,黃昏時起飛,獵得食物;對王義慶與何晏的妻女來說,黃昏時起飛,獲得希望;對我來說,彈一曲《烏夜啼》,好像作了一次黃昏時的起飛。(張豔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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