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鄉關（散文）

今晚是“天街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的七夕，不知牛郎織女今夕是第幾千次相聚鵲橋。每一次讀到秦觀的《鵲橋仙》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的句子，就覺得他的表達真是淋漓盡緻。如果牛郎織女天天厮守在一起，哪還有這麼美麗的傳說和如此動人的詩句！

但是那畢竟是神仙們遙遠的故事，現實的今夕究竟塗抹着怎樣斑駁陸離的色彩呢？近一個月的梅雨天氣，随着台風“麥莎”的遠去而消失了。天氣晴朗後，随之而來的伏季高溫便從大地天空的每一個罅隙裡湧了出來。傍晚時分，西方滿天的紅霞仍閃爍着餘溫，一彎金色的新月似乎怕熱，也躲開它們一段距離。道路兩旁的路燈們全都伸着脖子默不作聲。因為沒有風，每天凝視着我上班或者陪我散步的絨花樹們也宛如一群靜默的智者，虔誠地緘守着一個箴言，連那細小的花蕊也看不到一絲搖曳的風動。這時候，像鳥一樣悶在樓巢裡的人們開始搖着扇子出來遛跶了。街路上你言我語，大家幾乎都唏噓感歎天氣的燠熱，連伊朗、朝鮮核問題這樣的焦點話題也都退避三舍了。除了我，好像竟沒有人想到今天是牛郎織女佳期如夢的七夕！

我牽着女兒，喚着小狗，沿着道路走出不遠時，竟從天際刮過一陣爽飒的清風，道路兩旁經豐沛雨水滋潤生長茂密的野草似乎比往日又長出許多，一大叢貓抓秧子已經拔出很高的草莖，搖曳着長長的花穗。女兒在悄然漫上來的暮色中，扯掉兩根草莖，一根地給我，一根去撩撥小狗，小狗怕癢，遠遠地跑開了。女兒不過瘾，便又高舉着來撩我的耳根。我一時童心大熾，也搖起手中的那根草莖，讓它在手指間旋成一朵美麗的花，然後放在女兒小巧秀氣的鼻尖上逗她。女兒像個小天使，清脆的笑聲驚得路旁莊稼地裡一隻覓食的野兔蹦出好遠。小狗要去追，被我喝了回來，本來已經打擾了人家，應該道歉才對，哪能再去做不利于朋友的事呢。

暮色一點點被刷上了天幕，星星開始點亮自己的燈盞，我們也開始回來了。女兒望着路旁的電線杆子，突然驚奇地叫了一聲：“爸爸，你看！”順着女兒手指的方向，我發現那筆直的電線杆子上長出了許多“小耳朵”，走近一看，原來是許多背着甲殼的蝸牛聚集在那裡栖息。可能因為今年雨水多的緣故吧，蝸牛特别多，天氣太熱，也許蝸牛也無法适應，必須躲在貝殼裡休眠，就像人類必須在空調氣候下才能安然入眠一樣吧。女兒捧着小腦袋盯了半天，然後皺着眉頭問：“爸爸，蝸牛咋能爬到這麼垂直光滑的電線杆子上的呢？”我告訴她，蝸牛具有寬大而又平坦的腹足，它們靠腹足肌肉造成波浪般的起伏，以爬行前進。在爬行時，其足腺還能分泌出一種粘液用來潤滑粗糙的地面，以免腹足受傷，所以它們爬過以後，身後都會留下一條白色痕迹。其實，蝸牛不僅能在垂直的牆壁、電線杆子上爬行，而且在鋒利的刀刃上爬行也不會受傷。女兒驚奇的眼睛在暮色中越發閃亮：“爸爸，有人寫過蝸牛嗎？”于是，我先給他唱起了那首非常動聽的校園流行歌曲《蝸牛與黃鹂鳥》：“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阿嫩阿綠剛發芽，蝸牛背着沉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往上爬……”然後告訴她早已有人用“蝸角虛名，蠅頭微利”來作過比喻。唐朝著名詩人白居易曾藉蝸牛寫了一首含義深遠、耐人尋味的詩：“蝸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貧且為樂，不開口笑是癡人。”意思是說，人生在世，就像蟄居在蝸牛的小角裡，非常渺小，又像石頭互相擦碰時發出的火花，十分短暫，因此凡事何必斤斤計較，争奪不休。不論是富裕還是貧窮，都應該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否則就是癡呆之人了。暑假後讀初二的女兒懵懵懂懂地點點頭，然後仰起臉問我：“爸爸，你咋寫蝸牛呢？”我說：“我就是一隻蝸牛啊。雖然爬得很慢，但是我一直向前爬，不管嚴寒酷暑、風吹雨打，況且我既不冬眠，也不夏眠。我背上的甲殼就是我們的家，是我靈魂的栖息地。我們很渺小，可是我們都要快樂地生活啊！”

暮色裡，蟋蟀們開始唱歌了，我牽着女兒的小手，喚着小狗，望着天空上淺淺的銀河，向我蝸居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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