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蘭冬韻

龍膽

秦艽

白頭翁

草原猛禽

赴都蘭途中，一位來自北京的姑娘夾在裝備齊整、威風凜凜的攝影人中間，尤為醒目。

下車後，四目相對，莞爾一笑。我們之間似乎有了些淡淡的默契。她是來看花，看水，看野生動物的，與試圖把眼前的天空、草原、鮮花和衆多野生動物，一股腦兒裝進自己鏡頭，帶回去推敲、欣賞、陶醉的攝影人有些不一樣。 都蘭溝裡鄉合支龍的夏天深邃迷人。海拔高至4200多米的汗布達山區，是當地牧人心儀的牧場，草木豐盛、溪水潺潺、野花荟萃，也是野生動物天然的栖息之地。正午時分，岩羊、黃羊、盤羊、白唇鹿、馬鹿不見蹤影。當然，它們怎會輕易出現在人們眼前？而黃鴨、猞猁、石貂、狐狸和沙狐、鵝喉羚、雪雞同樣難覓蹤迹，也許它們正在大山深處徜徉，從不理會凡間瑣事。

近期，不斷在這裡發現雪豹的事實，讓雄心萬丈的攝影人個個懷揣夢想，期望與它相逢，也讓研究雪豹的專家、學者心馳神往。其中，同來的一位攝影人見雪豹心切，頭天下午便上山匆匆尋覓，待次日中午在溝裡見到時，他神色亦然淡定。原本說好一起下山的，又忽然跑得無影無蹤，叫人捉摸不透。

他哪裡知道，雪豹乃動物之王族，高傲矜持、智慧從容、特立獨行，不招搖，也絕不會被塵世間的任何事魅惑，與人的相遇特别需要緣分。

此時，北京姑娘米花，正勉力做瑜伽狀，或蹲或伸展身子匍匐于地，用手機拍各種花草，又拿出一架精緻望遠鏡遠眺、近瞧。都蘭自古多樹，保持着原生狀态。珍稀的千年柴達木圓柏、原始青甘楊，“活化石”梭梭林，器宇軒昂、籠蓋四野。另有黃芪、大黃、羌活、雪蓮、麻黃、鎖陽、茵陳隐秘于叢林、坡地，需近觀細看。等我手忙腳亂拍了又拍，鄭重地從米花手中接過望遠鏡，透過鏡片看時，突然傻了。

望遠鏡中，草葉中的白頭翁、龍膽、秦艽陡然間睜開眼睛，盯住我。重重花瓣，細密絨毛，花葉花萼，花蕊花絲，如手工藝人镌刻的琺琅器皿，如精心琢磨過的寶石、翡翠。不同的是，能夠讓我嗅到馨香，于美妙瞬間，感觸到它們各自含蓄的心跳，結實的孢子中即将崩裂四射的花種。

原來，米花看鳥看花看世界非比尋常。她在借助望遠鏡細細體會、慢慢欣賞，用心揣摩其中奧妙。這意味着與荒野之間，野生的生命、自由的生命、璀璨的生命更為親密的交往，像姐妹間的細語、土地對種子的承諾。同時，足以證明，她同大自然神交已久。

都蘭地處柴達木盆地東南隅，全年氣溫偏低，海拔最高至5536米，戈壁、沙漠、谷地、河湖、丘陵、高原、山地依次分布，地貌類型多樣。40多條大小河流，養育着廣袤土地。是一處未曾遭受人為幹擾的荒野，也是剽悍，骁勇善戰的蒙古族縱馬馳騁，難以割舍的家園。雄渾、灑脫、原始的自然品質，交織着最基本的、完整的生态價值。

陽光下，沙柳河、托索河、察汗烏蘇河在高山、峽谷緩緩而行，講述着蒙古族千年萬年的故事，這使得遍布溝裡鄉合支龍的高山灌木能夠始終積聚力量，釋放出清潔空氣，為生存在叢山中的野生動物提供庇護，建立起健康的生态系統。 當然，都蘭的魅力不止如此。荒野本身，荒野之精華，給予人類的美感、蒼涼之氣無與倫比，更不用說，它在青藏高原進化、演變進程中的價值。從這個角度看，米花對待大自然的态度極其認真，接近自然的方式與衆不同。望遠鏡中，放大的都蘭，放大的山野、小溪、草原和野花，豈止是豔美，豈止是多彩多姿。作為野生動物珍貴的領地、原始牧場，除壯美、粗狂，此刻，都蘭在米花的視野裡又平添了幾許細微、輕柔、漸變、動感與細膩。這與其說是這位北京姑娘特有的審美方式，給了我極強的新鮮感與沖擊力，還不如說是在這之前，我并未有過真正沉下心，以平和、敬畏之心，追究生命成長、輝煌、燦爛、死亡全部過程的經曆和勇氣。

這是米花這顆不滅的童心、好奇心帶來的神力，與功力、世俗無關。

一個人的生命中，什麼力量可以觸及你認為最為重要的東西呢？答案是多方面的，但，追求的品質卻是唯一。雪豹無可替代。包括身形、牙齒、利爪、皮毛和骨骼兼具的威力；雪豹猶如酒神狄厄尼索斯，利用香氣制造陷阱、迷惑獵人，最終使獵人放棄殺戮，成為大自然的愛戀者。野生植物枝子花、駱駝篷、火絨草優雅神秘，綿密悠長，身處極端脆弱高海拔環境，短時間内完成長大、成熟、交配、育子、衰落的生命過程，使它們必須以犧牲者的姿态，盡快絢麗奪目、吐芳争豔、付出一切。

近年，由于青海野生動植物攝影協會的倡導和積極行動，全國各地的優秀攝影人，被稱為鳥王、蝴蝶王、猴王、花王的，跑遍青海，樂此不疲。除了拍攝、體驗的目的，更多了一層保護生态的含義、積極進取的樂觀精神。這種精神，又促使他們完成了作為攝影人強身健體、把握瞬間，在大自然的光與影中汲取力量的品格。

而這一次，米花和來自北京、西甯、珠海、山東、四川的攝影人，生物學界的學者、教授來到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都蘭縣齊聚一堂，是為了參加都蘭野生動植物保護協會的成立儀式。這将是政府與民間協會共同承擔和保護當地生物多樣化，維持生态平衡的重要舉措。

米花在溝裡鄉合支龍，住了一晚。

深夜，月朗星稀。她一個人傻傻地坐在草地上，用望遠鏡看星星看月亮。月亮在空中閃爍，環形山清晰可見，似乎再仔細一點就能找到白兔。這是米花每逢高原或野外必做的功課。在她用自己選擇的方式探究這個世界，進入大自然，讓自然融入生命時，她的心透明、清澈，仿佛見到了塑造大地的藝術家，期待着與她傾心交談的笑顔，又仿佛穿越時空，在宇宙翺翔。要知道，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會孤立存在，即使荒漠中的蜥蜴，空氣中的水分子也有所依賴。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不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但卻是人生中彌足珍貴、值得守護的。

當我再一次用她手中的望遠鏡觀察這個斑斓的世界時，我不感意外、不再嗟歎，隻有萍水相逢，或不期而遇後的驚喜和溫暖。這是讓身處城市，身心疲憊，求得解放的人擁抱自然、心向自然的熱望，也是我，作為青海人，以另一種方式遙望高原荒野，靜靜凝視春秋，沖向頂峰的喜悅。

難怪，都蘭蒙古語意為“溫暖”。 真不知，它溫暖了多少人的心。

作者：辛茜 來源：青海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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