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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世周秉毅送客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23 15:45:25

人間世周秉毅送客(懷人銀鈴般笑聲猶在耳)1

周毅與黃永玉。 (李輝/圖)

2019年10月22日,周毅去世。我問張新穎,去不去參加告别儀式,他猶豫地說,不去了吧,這場面太難受了。我默然。其實我也有同感。自周毅病後,雖然見面不多,雖然常有牽挂,但是總覺得,斯人同城而居,要見個面很容易。然而這一回,真的要與她告别了。

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周毅,好幾個朋友約在一個賓館的咖啡吧聊天,到午餐時候,她因為腰疼,坐不住,就推說有事先走了。就在那次見面我問起病情,她故作輕松地回答:這一回我是盡人力,接下來要看天意了。聽這話,不祥之感就盤旋在我的心間揮之不去。還記得當初乍聽說她住院開刀消息,我給她打電話,從電話那頭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朗聲地喊陳老師你快過來啊,正好有幾個同學從外地來看我,聚在一起好開心!我沒有過去,我真想不到在開刀前夕周毅的精神狀态如此旺健。現在我知道,周毅十年來一直用這種倔強态度來對待自己的命運,可是在當時我心底裡泛起一絲不太真實的感覺,我懷疑我聽到的消息不确,或者周毅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病情,原先準備好安慰她的話語一下子都落不到實處。于是,我遲疑了。不想這一遲疑就永遠失去了探望她的機會。一晃十年過去。

那天,我和新穎都去參加周毅的告别儀式。回來路上,新穎告訴我一件事,說在我寫給周毅的一封信裡,用過一組詞:一個嬌弱而敏感的生命。她感到不解,問新穎:難道在陳老師的眼裡,我是嬌弱的嗎?新穎好像對她做過一番解釋,但我沒有聽進去,滿腦裡隻有一個念頭:現在要解釋也來不及了,她聽不見了。其實這組詞的意思不難理解,原話的完整表述是:“一個嬌弱而敏感的生命自覺需要有更大的生命氣象來引導和化解,磅礴的無愁河成為你的生命圖騰。也許,在你心中也有一條沉默的無愁河,本來是涓涓流水,現在被激發起層層浪花,而這本小書就是浪花飛濺的結晶,是你對生命能量長期探索獲得的回聲。”這裡“更大的生命氣象”指的是黃永玉的無愁河,磅礴而強悍;“小書”指周毅新作《沿着無愁河到鳳凰》,我在那封信裡談的是閱讀這本書的一點體會。

也許周毅對我的書評有期待,讀後有些失望。我記得我把那封信傳給她,她沒有馬上回應。隔了好些天,她以别的緣由給我電話,講完了正事後,才期期艾艾地說到這封信,第一句就說:覺得老師在批評我。我怔了一下,很意外,也許我對無愁河感受與她不一樣,但批評她的意思是絕對沒有的,于是言不由衷地反問:怎麼會呢?她沒有說下去,就把話題扯開了。周毅高興時,說話聲音嘹亮,興緻勃勃的樣子,但是在剛才的電話裡傳來的卻是另外一種聲音,低低的,怯怯的,有點委屈似的——這也許就是我理解的嬌弱狀态,也是我所熟悉的最初的周毅,這種印象很深地印刻在我的記憶深處。

那時周毅還在念中文系的本科。我記不得是哪一年了,前天晚上翻讀紀念集裡的周毅生平作品年表,其中一個條目記載:“《浮光掠影嚣孤魂——析三十年代作家穆時英》刊于《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9年第3期。”以此推算,應該是早兩年,1987年她念大二上半學期的時候,因為那個學期有現代文學史(下),講1930年代文學的課程。我不是她的任課老師。一次周五下午教研室有活動,我因為要處理别的事情,在活動快結束時才去教研室。一進門就有老師告訴我:剛才有個學生找了你幾次。我問什麼事,教研室鄂基瑞老師說,是他推薦來的學生,叫周毅,寫了一篇論文想讓我指導。就在第二天,我收到了周毅寄給我的信和論文,是關于穆時英小說風格的研究。那時候還沒有流行什麼海派懷舊,研究穆時英的也不多。那篇文章寫得不怎麼樣,是按照當時的主流觀點敷衍而來,我讀了以後沒有産生興奮之感。倒是那封給我的信寫得很特别,說她下午來教研室找了我幾次都未遇見,又聽說我會乘坐公共汽車來學校,就跑到公交車站去等我,在寒風中站立很久,還流了眼淚等等。周毅初次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有點嬌弱,又有點敏感。到了下一周的周五,她又來教研室,這次我有了準備,便坦率談了對論文的看法,我直言不諱,建議她從頭來過,換一種思路去研究。大約我的批評有點過火,鄂老師在一旁聽不下去,就打圓場說:小陳你别再說下去了,這個小腦瓜子很靈的,一點就通,她會好好修改的。(我保證這幾句都是鄂老師的原話。)周毅沒有說什麼就走了。後來的情況我也記不得了。最近從周毅年表裡讀到這篇論文發表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上,我才依稀回憶起來,周毅按照我的建議重寫了論文,應該是我把它推薦去發表的。

本科畢業,周毅跟随吳中傑老師讀文藝學的研究生學位,也常來旁聽我的課。這樣就慢慢熟悉起來。1990年代的前幾年,我忙于社會上的各種活動,除了上課,對校園裡發生的事情也不甚關心。一晃間周毅就畢業了。這期間我策劃過一套《新宇宙·大學生禮品叢書》,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按照原來的計劃,這是一套圖文并茂的介紹大學生生活的小叢書,我負責組稿,畫家王天德負責裝幀,其中就有周毅的一本小書《私心與天籁》,還請吳老師寫序。序文裡說,周毅的特點就是認真,學習很認真,談戀愛也很認真雲雲。吳老師目光如炬,一言道出周毅性格中最重要的特點:認真。書很快就出版了。可惜我的編輯思路過于理想化,出版社的印刷能力達不到美工要求。書委委屈屈地出版了,也默默無聞地過去了。我當時策劃的其他幾套叢書,都風光過一陣子,惟有這套書在我的編輯履曆裡像是不存在似的。

周毅拿到碩士學位後沒有繼續深造,就去了媒體工作。在課堂裡我問過她為什麼不繼續讀博士學位,她說她不喜歡在學校裡當個“小老師”,太辛苦。我開玩笑說,“小老師”慢慢就熬成“大老師”,又會慢慢變成“老老師”。她笑着搖搖頭,還是選擇走出學校大門,走上社會。我的直感是她那顆年輕的心被當時中國改革開放的蓬勃形勢所吸引,她渴望自己被裹挾在時代大潮裡,去做一番有為的貢獻。這以後的幾年,我經常在報刊上讀到她發表的長篇報道,關于環境保護的,關于自然生态的,也有對社會弱勢群體的關注等等,都與時代的節奏有着密切的配合,我為她高興,也隐隐約約有一絲惋惜。至于惋惜什麼,連我自己也說不大清楚。她似乎也感覺到我的态度,有一次遇見,說到自己的工作狀态,她說,陳老師不是也提倡“民間”嗎?現在中國最有生命力的社會因素就在民間。她指的是中國南方朝氣蓬勃的民間企業,她還認為“藏污納垢”是私人經濟發展的最佳狀态。這一次談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意識到,周毅在社會風浪裡不僅是個觀察者,她成熟了。

直到上世紀末,周毅的興趣又回到了文化藝術領域,開始寫文學評論。新世紀初,她擔任《文彙報·筆會》的副主編,回歸文學藝術的積極性空前高漲。那時我剛剛接下中文系主任的工作,她主動來采訪我,我就談了自己的工作設想。她回去寫了一篇采訪記《陳思和做“官”》發表了,很惹一些人不高興,也獲得一些人的贊揚。我還在她主編的筆會上發過一篇介紹賈植芳先生的文章,也惹過一些人不高興,當然也有人贊揚。以後我就很少在筆會上寫文章了。不過讓我暗暗得意的,是我曾經給周毅提過一個建議,那時正值筆會創辦六十周年前夕,我建議她利用文獻,編一部筆會六十年的資料長編,梳理一下這個最有知識分子人文精神,也最能反映知識分子曲折道路的副刊曆史。其實我還有一個目的沒有說出來,我希望周毅能夠自覺到這個人文傳統的存在,以周毅的感悟力,她是不可能置身于這個人文傳統裡而無動于衷的。周毅欣然接受這個建議,很快就動手做起來了。這些成果後來都收在《過去心》裡的專輯《以白心讀長卷》。除了那篇明顯縮了水的《風雨跌宕一甲子——年譜縮略》外,還有幾篇文章寫得特别好,關于傅雷、若瓢和尚、徐鑄成、汪曾祺等人與筆會的事迹考。2012年《過去心》出版,周毅寄了一本給我,扉頁上題詞:陳老師,我的作業簿。可惜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沒有及時與她聯系,多贊揚她幾句。現在再說也來不及了。不過我還是想告訴周毅:這組文章,尤其是那篇《“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傅雷與因緣考》,實獲我心,我覺得是周毅最好的文章之一。

以後的周毅是朋友圈裡大家都熟悉的周毅,她不幸罹患絕症,她在筆會版面上大篇幅報道百歲老人楊绛,她熱情推薦新疆女作家李娟的散文,她追随黃永玉先生南下、出版了《沿着無愁河到鳳凰》,她極其頑強地與病魔鬥争、直到乘着歌聲的翅膀離開塵世……轉眼周毅離世半年,她的長輩家屬、生前好友為了紀念她,編輯了一本紀念集。這兩天我斷斷續續地讀紀念集裡的每一篇文章,尤其是她的未刊詩文和私人短信,讀着讀着,周毅的形象,笑吟吟地,一再浮現在我的眼前。我覺得自己并不能真正理解這個充滿活力、倔強奮然的壯麗生命。我隻能深深沉溺于記憶中,找回自己印象裡的周毅,也許這個周毅與真實的周毅并不一樣,隻是寄托了我個人的哀思與紀念而已。

陳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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