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掌着手電筒，把頭埋在被窩裡，熬夜看《天龍八部》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金庸筆下的快意江湖。

　　但少年的我怎麼也沒想到：

　　十年後，新《天龍八部》隻用一集，就毀了整個江湖。

　　主角個個不像人

　　隻需投擲一杆冷兵器時代的長槍，就能讓一名身着鐵甲的彪形大漢原地起飛。

　　望着被釘到客棧門梁之上的遼兵，我終于明白：

　　手撕鬼子的除了抗日奇俠，還有喬峰。

　　這還沒完。

　　剛剛在标槍項目中奪下金牌的喬幫主，轉身又開始進軍體操圈。

　　隻見他一手抱着救下的孩子，旋轉、跳躍，一個遼軍小分隊竟沒一人能近他的身。

　　一路小跑趕來支援的丐幫衆人，氣還沒喘勻，就發現敵人被自家幫主消滅了大半，完全沒有殺敵的機會。

　　酣戰一番後，我們的抗遼英雄毫發無傷，面不改色，甚至連汗都沒流一滴。

　　喬峰厲害的不太像人。

　　劇中沒有“人氣兒”的角色，不止喬峰。

　　刀白鳳的頭發永遠一絲不亂，衣帶總是一塵不染，乍一看以為是在仙俠劇裡的師尊，仙氣飄飄。

　　可所謂的闖蕩江湖，是去闖蕩真實的人間，風塵仆仆才是武俠世界的常态。

　　不食煙火，談何闖蕩江湖？

　　劇裡的段譽，左耳戴着耳釘，穿得金光閃閃，頂着厚密的斜劉海。

　　但金庸筆下的段譽，是個“青衫磊落險峰行”的少年，和劇中“華衣纨绔險峰行”的富二代沒半毛錢關系。

　　初見王語嫣那場戲，段譽在沒有任何鋪墊的情況下，突然跪地，結結巴巴喊了聲“神仙姐姐”後，尿失禁了。

　　這樣的魔改，就連編劇本人也滿臉問号。

　　我每天在辦公室扮演着假笑女孩，回到家隻想隻想看點兒有血有肉的英雄兒女，闖蕩江湖的快意恩仇。

　　結果，你就給我看這個？

　　單手打敗遼軍的喬峰、仙氣飄飄的刀白鳳、強行降智的段譽......

　　這些懸浮的假人，怎麼能诠釋我“一壺濁酒喜相逢，半生戎馬歸山水”的武俠江湖？

　　失去細節的江湖

　　回到喬峰。單挑遼軍後，他又飛往少林。

　　嘴上說着要和少林商議抗遼大計，但到了少林後，一股神秘的力量又驅使着喬峰一路直奔比武現場，和慕容複來了一場巅峰對決。

　　說好的抗遼大會呢？

　　為了讓北喬峰，南慕容早點兒碰面，編劇完全舍棄了邏輯。

　　比武之前，甚至還吹了一下劉海，啊！我命油我不油天！

　　原著中，喬峰和慕容複見面之前有過許多鋪墊，最著名的就是喬峰和段譽的相識：

　　段譽初見喬峰，欣賞他“燕趙北國悲歌慷慨之士”的豪情，自作主張幫喬峰買單。

　　這個舉動讓喬峰把段譽錯認成了慕容複。

　　先觀察，後請酒，再比試。

　　三步驟下來，一個處處防備，步步小心的老江湖形象躍然紙上。

　　在見識過段譽的淩波微步之後，喬峰驚歎：

　　“慕容公子，喬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蘇慕容，果然名不虛傳。”

　　短短一句對話，喬峰對慕容複英雄相惜、神交已久的豪情就展現的淋漓盡緻。

　　可這些兇險江湖中的細節，全被急于讓主角們相見的比武設定給破壞掉了。

　　原本串聯江湖的小人物，也能省則省。

　　原著一開場，錢花光了的段譽在大茶商馬家打秋風，結識富豪好客、人緣極佳的馬五德。

　　段譽被馬五德帶到無量劍的比武現場，看到比武擂台有人佯裝摔倒時，忍不住“嗤”的一聲笑。

　　借着這一聲笑，才有了段譽和無量山莊的矛盾，才引出了整個天龍八部的故事。

　　新《天龍八部》卻删掉了馬五德這個人，讓段譽在無量山閑逛，路過比武擂台時去看熱鬧。用六神磊磊的話說：“給人的印象是不買票，還加塞，還不好好當觀衆，亂嚷嚷。一副大理王子仗勢欺人的模樣。”

　　或許編劇覺得馬五德是個小角色，省略也沒什麼。

　　可真正的江湖，就是由千千萬萬個小人物組成的。

　　抹掉小人物的存在，變成主角們的單鏡頭表演。

　　不遵守原著的故事線，打破“王不見王”的精妙布局，隻服務于主角，卻不注重劇情。

　　怎麼看都像大男主劇，而非武俠。

　　大男主劇的所有配角都是NPC，可武俠劇中的配角卻組成了江湖。

　　套用如此簡單粗暴的劇本模式，實在有偷懶的嫌疑。

　　畢竟塑造男主比塑造群像容易太多。

　　用“大男主”偶像劇的思維，去拍“群像”武俠劇，能拍好才怪。

　　為什麼用偶像劇思維，拍不好武俠？

　　“凡有華人處，都能談金庸”。金庸本身就是個超級大IP，不必靠流量明星加持，也無需費心宣發，劇名帶着“天龍八部”四個字，就算拍得再爛，也不愁沒人看。

　　2020年，新《鹿鼎記》就曾遭群嘲。但據媒體報道，口碑撲街并不會影響制作公司的收入：

　　“按照行業預售制的慣例，該劇已經銷售出去了，除非劇方與采購平台簽訂了對賭協議，否則無論該劇口碑如何，制作方都是旱澇保收的”。

　　金庸武俠這個成人童話，變成了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可真是應了那句：

　　“看客盡做發财夢，誰人再提俠客行”。

　　那麼金庸塑造的俠客精神到底是什麼呢？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雖千萬人，吾往矣”。

　　“以天下為己任”。

　　武俠精神，說到底就是懲惡揚善，扶貧濟困的俠客精神。

　　二十世紀初，中國深陷内憂外患的大變局中，吃不飽穿不暖的底層群衆，是那樣渴望出現一個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這種期許被寄托在文藝作品之中，于是有了江湖，有了豪傑。

　　俠士們大多出身低微，命途多舛，卻總能在命懸一線之時獲得武林秘籍，或在掉落懸崖後偶遇到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雖然看起來主角光環太強，但學會神功的英雄們，帶着滿腔熱血踏上江湖，行正義之事，救民于水火之中。

　　武林之中，雖幫派林立且規矩、理念各不不同，但各路豪傑都義薄雲天，不問利益，隻看善惡，把“道義”二字看得比命都重要。

　　但不知何時起，仙俠開始取代武俠。

　　早期仙俠劇帶着武俠的基因，但核心價值觀卻從“道義”往“血統”轉變。

　　在仙俠巅峰《仙劍奇俠傳3》中，戰神飛蓬和魔尊重樓尚且能惺惺相惜成為朋友，但到了《花千骨》中，成為妖神的花千骨，哪怕是主角也必須一死以謝天下。

　　仙俠的内核，從仙魔相互牽制，亦敵亦友，逐漸變為仙魔對立：魔就是低仙一等，代表絕對的邪惡。

　　劇本的内核越來越單一、越來越套路。後期的仙俠劇，更是朝着大女主、大男主劇的方向一去不複返。

　　《三生三世十裡桃花》裡的白淺是仙界上神，《香蜜沉沉燼如霜》裡的錦覓是水神和花神的女兒。

　　總而言之，出身越高貴，能力越超群，立場越正義——這不就是另一種偶像劇嗎？

　　大女主、大男主偶像劇中，小人物的生死全為主角的富貴和愛情鋪路；

　　而武俠塑造的江湖，主角的存在是為了維系千千萬萬個小人物的正義。

　　它們的内核，就是相反的。

　　新版《天龍八部》用大男主偶像劇的套路，怎麼可能拍得好群像江湖？

　　金庸先生去世一周年時，三聯發文：我們從未真正與金庸筆下的人物告别。

　　近幾年，從生搬硬套港式無厘頭表演的《鹿鼎記》，到用偶像劇套路拍出的《天龍八部》，金庸武俠經典屢拍屢撲，屢撲屢拍。沒人靜下心來，好好看看這個大IP背後的江湖到底在講什麼。

　　也難怪五個月前，六神磊磊會寫下這樣的标題：

　　這一屆俠客不行。

　　撰稿：章魚

　　編輯：地中海螃蟹

　　主編：小野

　　圖源：

　　電視劇《天龍八部》（2021）

　　《天龍八部》（1997）

　　《仙劍奇俠傳三》

　　部分來自網絡。

　　參考資料：

　　《初見王語嫣段譽尿褲子？新版天龍八部引網友吐槽》觀察者網；

　　《我們全民都患上了“金庸創傷後遺症”》六神磊磊讀金庸；

　　《看原著和03版，才知道新天龍八部有多爛！》B站@降B_大調。

　　點個“在看”

　　拒絕偶像化的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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