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動的火車?嗯,我是高鐵司機對,就是跑京張高鐵的司機,下面我們就來聊聊關于跳動的火車?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嗯,我是高鐵司機。
對,就是跑京張高鐵的司機。
故事?沒什麼故事,安全、速度,盯好這倆兒事就行了。
我們都是培訓、考試,合格後才上崗的。
翻着采訪記錄,一點有用的沒有。這個李炎,為什麼單位就推薦他接受采訪呢?作記者十幾年,這種打死也說不出什麼的采訪倒也經過了幾次,但多多少少總能問出點什麼來,最起碼回來添油加醋能寫個稿子交差,這回倒好,連個盤子都沒找到,油和醋往哪兒添?
京張高鐵剛開通沒幾天,正是社會的熱點,報社總編趙學文眉飛色舞地跟我說,快去找個典型,這種熱點咱們可不能丢。
京張高鐵當然是熱點,可我不想蹭這個熱點,我正做着一個老故事的系列,不想插手這種熱騰騰的新聞。熱得快涼得也快,沒啥意思。
老趙把臉一繃,我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但這個必須你去。但老趙顯然沒繃住勁兒,緊接着嘴角就揚起來了,小眼一眯,讨好似地說,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啊。
得,得,我去,行了吧。
就受不了老趙這樣,老趙雖說是領導,可就是擺不起領導的架子,每次派活兒,倒像是他求着别人似的,反而弄得我們這些幹活的倒挺不好意思。
沒想到,這回的“不好意思”,倒真讓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了,怎麼給老趙交待啊。
我煩躁地又拿起采訪記錄。
我爸就是鐵路退休的。這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還記得李炎說這話時,眉頭皺了一下。當時我問他對自己的職業有什麼看法,是不是挺自豪的啊什麼的,反正就是那是那些特正能量的話,想讓他表表态,對鐵路事業的熱愛啊什麼的。他卻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當時自己對這次采訪已經有點失去信心了,就想套些話出來,他卻冒出這麼一句來,自己有點洩氣,想鐵路上父一輩子一輩的多了,即便是鐵路世家,也沒啥新鮮的,就結束了這次采訪。
我暗暗罵了自己一句,這十幾年記者白當了,這不就是個“線頭”嗎?順着挼下去,沒準兒能發現點什麼。
我有點小激動,撥通了李炎留給我的電話。
李炎接到電話,有點意外,我說,采訪還得繼續,沒辦法,你不說,我交不了差。
李炎說,你問吧。
我說,京張高鐵新鮮出爐,你開着這麼漂亮的複興号在京張高鐵上來回跑,一點也不興奮嗎?
李炎說,保證每趟車安全正點,這才是我們火車司機的職責。跑車時要的不是興奮,是技術,是專注。
我歎了口氣,好吧,能說說你父親嗎?
李炎說,他不過是個鐵路退休職工。
我說,他對你的工作有什麼影響嗎?
李炎突然沉默了一會兒,你真的想聽?
我說,想聽。
李炎說,好,我給你講講我父親。
我父親七十六了,十六年前他退休時,我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他隻跟我說了一句,記着,在鐵路上幹活兒,沒有比安全更重要的。他說這話時很嚴肅,我就牢牢記住了。他其實一直反對我到鐵路上來。他退休這麼多年了,一直在家待着,一次也沒回過單位,也沒出過遠門,他說,他再不想看到那兩條鐵軌了。我老家就在延慶,離八達嶺不遠的一個山村。1960年夏天,一場大雨帶來了洪災,政府給了受災地區一項特殊政策,給了村子裡幾個鐵路招工指标,父親那年十七歲,扔下放羊的鞭子,進了鐵路,幹的是工務。現在我家裡還有一小截鋼軌,十幾公分長,是他退休時,從單位裡拿回來的唯一的一件東西。搬了幾次家,父親總是帶上這個鐵家夥,每天晚上,他總是拿個錘子叮當叮當敲上一陣子,然後才上床睡覺。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就去世了,我幾乎對她沒什麼印象,父親說她是心髒病突發,那會兒醫療條件也不好,就沒搶救過來。這麼多年,就父親和我一塊過。現在想想,他也挺不容易的。我高中畢業,填報大學志願時,我要報考鐵路大學,父親堅決不同意,我倆還大吵了一架,但我還是報了鐵路大學,上的是石家莊鐵道大學。為啥我認準鐵路了呢?小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在鐵路上班的,自己在同學們面前就很神氣,還經常頂着父親的一個大蓋帽去上學,惹得同學們搶來搶去。有了父親在鐵路這麼個緣由,我從小就對鐵路着迷,一有時間,我就跑到青龍橋去,看鐵路,看奔跑的火車,看詹天佑修的人字形鐵路。父親其實是個殘疾人,他的左腳,隻剩下兩個腳趾頭了。他說是有一年,我三四歲的那一年,青龍橋站裡施工,那幾天一直下着大雨,幾十口子人在雨裡擡起鋼軌,突然咔嚓一聲打了一個雷,震得人心裡縮成了一團,打雷的聲音過去了,山上的一塊大石頭卻滾了下來,順着山坡就向着人群滾來,人們嗷一聲就松了手,鋼軌一下子砸倒了一排人。父親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沒了三個腳趾頭。從那時起,他幹不了重活兒,他自己主動要求去做防護員了。大學畢業時,父親還是不想讓我到鐵路上來,他說,你随便在外面找個工作,有班兒上就行,掙錢多少沒關系。可我念的就是鐵道大學,圖的就是以後能在鐵路工作,我還是堅持到鐵路來,我喜歡看火車奔跑起來的樣子。這次,父親沒和我吵,那時,他已經退休了,當我拿着和鐵路局的工作簽約給他看時,他掃了一眼,就跟我說了那句話,記着,在鐵路上幹活兒,沒有什麼比安全更重要,然後就拿着錘子,狠狠地敲起那一小節鋼軌來。
李炎說完了,默默挂了電話。
我愣了半天,有些不知所然。
第二天,我向老趙彙報采訪的情況,把李炎父親的事兒也講了一遍,我兩手一攤,老趙,我無能力了。
老趙眯着眼想了一下,郭大記者啊,你給我搞了個半拉子工程啊。你這采訪剛完成了一半。
什麼意思?
老趙小眼放光,我有一種預感,你去挖李炎父親的故事兒,這個老人家,肯定有故事。
我說,他的事兒,李炎都說了啊,那次事故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他不願意讓李炎到鐵路上來工作,但李炎從小有鐵路情結,還是幹了鐵路,所以老爺子一直不太高興。不就這點事兒嗎?
老趙不容置疑地說,不,這隻是表面上的,你去吧,找李炎父親聊一聊。
我這次沒跟老趙讨價還價,我心裡也隐隐感覺哪裡不對。
我立刻聯系李炎。
李炎猶豫好長時間,才說,那我陪你去趟家裡,見見我父親吧。
李炎家早已搬到了延慶縣城,寬敞的三居室,李炎一家三口,還有李炎父親一塊住。
李炎的愛人和孩子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隻有李炎父親一個人在家。
打開門,老人就問,你怎麼回來了?沒有跑車嗎?出了什麼事兒?
老人很緊張的樣子。
李炎趕緊說,爸,沒事兒,沒事兒,你看,我陪一個記者來,想跟你聊聊天兒。
我趕緊上前,老人家,您好,我是李炎的朋友,一塊過來看看您。
老人疑惑地說,你是記者?找我?
我說,我想跟您聊聊天,聊聊您以前在鐵路上班的事兒。
老人臉色一變,都過去了,沒什麼好說的。
李炎忙說,郭記者是采訪我的,爸,你就當是幫我個忙吧,也讓我上上報紙。
我急忙幫腔,是啊,您就說說你和李炎的事兒吧。
老人想了一會兒,說,李炎都和你說了吧,我本不想讓他到鐵路工作的。唉,他不聽啊,兒大不由爺,也沒辦法。
老人盯着李炎,其實,有些事兒,他不知道。
下面的故事,就是李炎父親講的。
那個年代,能在鐵路上班,能有個鐵飯碗,不再土裡刨食,是很讓人們眼熱的。我不是不知好歹,幹了一輩子鐵路,鐵路也養了我一輩子,對鐵路,有感情。我三十七的時候,才有的李炎。上了鐵路,幹了工務,才知道比放羊還忙,還累,當時掄大鎬,冬天一身汗夏天一身泥,風裡來雨裡去,一忙起來吃住在車間,幾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兒,那時就知道這條鐵路是詹天佑先生修建的,給咱中國人争了口氣啊,現在咱還使着人家老先生修的路,不出力給人家養護好,都對不起人家詹天佑先生。就這樣每天拼着命地幹活兒,一晃就到了說媳婦的歲數,可咱要強,不拿這兒當回事,一心隻幹工作,再說,咱也是鐵路工人了,家裡說的都是村裡的女子,咱也有點看不上,就耽誤下來了,直到快三十了,才認識了李炎他媽,他媽是村裡小學的老師,是當時的村支書給保的媒,我也老大不小了,就結婚了。他媽漂亮又懂事兒,知道我在鐵路上幹活兒累,每天線路上火車又來來往往的很危險,每次我回家,啥活兒也不讓我幹,都是她給我做好吃的,伺候着我吃好睡好。一開始想要孩子,總也懷不上,各種偏方試完了,喝過的藥湯子得有幾大缸,三十七的時候,才有了李炎。那一年,我們施工,就是砸掉我腳趾頭的那次,當時下着大雨,山上石頭一個勁往下掉,就出了事兒,鐵軌砸到了我腳上,我往後一仰,突然就看見山腳下走過一個女子,穿着一件白碎花的上衣,渾身濕透了,拎着一個包袱,我一下子認出了那就是李炎媽,我眼看着一塊石頭從山上掉下來,我喊了一聲,快走開,危險。我就昏了過去。等我從醫院醒來,我就往家跑,工友們死拉硬扯不讓我走,我喊着說,讓李炎媽來,讓李炎媽來。工友們看瞞不住了,才哭着跟我說,李哥,嫂子走了,那天,嫂子擔心你,你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就來給你送衣服和吃的,可是,那塊石頭,偏偏砸在了她的頭上。送到醫院,嫂子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問你有事兒沒事兒,一句是炎兒不能跟着你幹鐵路了。那年,李炎三歲。我出院後,領導照顧我,說是我工傷,可以在家休息。我還是回了單位,主動要求做了防護員,一個小喇叭,一面小旗,我要守護好工友們的安全。工友們換了一茬又一茬,我吹破了八個小喇叭,用掉了一百面信号旗,直到退休,一次事故也沒出過。退休那天,我把小喇叭和信号旗狠狠地扔到了山上,我鋸下了一小截廢棄的鋼軌,帶回了家。我回家了,可李炎還是上了鐵路,我沒辦法跟李炎媽交待啊,她一輩子就囑托了我這麼一件事。李炎是個好孩子,念書好,卻偏偏從小喜歡鐵路,他小時候總是偷偷戴着我的帽子去上學,偷偷一個人跑鐵路邊來看火車,每次我都揍他一頓,後來我把家裡有關鐵路的東西都扔了,可這是命啊,他還是考了鐵路大學,到了鐵路工作。我每天晚上敲敲那鋼軌,是在跟她媽說呢,你放心吧,炎兒今天上班沒事兒,好着呢。每天我得跟她說一說,讓她安心……
李炎父親說的時候就像是在說别人的事,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像是一塊硬梆梆的石頭。
李炎和我,卻已哭得像個淚人。
我淚眼扒察地跟老趙學着李炎父親的故事,老趙沉默了半晌,說,咱鐵路職工啊,為什麼都把安全看得比命根子還重啊,這都是有來由的,鐵路職工,不易啊。現在火車越跑越快,鐵路工作,還是安全當頭啊。
老趙又說,小郭,這次采訪完成得不錯,表揚你。
表揚我?我有些不解。
表揚你,不過後續還有些事兒,是我該做的了。
幾天後,老趙和我,還有李炎,李炎父親,李炎單位的領導和李炎父親單位的領導,我們特意找了一輛輪椅,推着李炎父親,先來到了青龍橋車站,在詹天佑塑像前,李炎父親執意站起來,敬了個禮,他從懷裡拿出疊好的一張報紙,打開,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詹天佑像前,我瞥了一眼,大标題是,京張高鐵今日開通,一慰詹公逝世百年。李炎父親悄悄跟我說,其實,我從沒忘記自己曾是個鐵路職工,我也知道,自己永遠是鐵路職工。我忙不叠地點着頭,用筆在本子上亂劃着,努力着讓老人看不出我眼眶裡就要落下的淚珠。李炎父親又轉身向着大山凝望,山上郁郁蔥蔥,那一刻,沒有人知道,這位老人,這位老鐵路職工在想什麼。李炎扶着父親又坐到輪椅上,來到車站東邊的站台一根柱子邊,對父親說,爸,這底下,就是京張高鐵的八達嶺隧道,這裡,就是京張高鐵和京張鐵路的交彙點。李炎父親努力着把耳朵貼在柱子上,不知道他聽到了什麼,隻聽他嘴裡喃喃地說,好啊,好啊,火車在隧道裡跑,就安全了,不會出事兒……
從青龍橋出來,我們又帶着李炎父親乘坐了一趟京張高鐵,李炎執乘,李炎父親不停地說,這火車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當天晚上,李炎給我打來電話,說他父親回家後,敲擊鋼軌的聲音,顯得輕快了許多。
我說,你父親的心裡應該放下了,你就不要再撿起來裝心裡了。
李炎說,謝謝你,我知道,我跑好每趟車,盯住安全和速度,他們兩位老人,就都放心了。
我說,其實我應該謝謝你,你讓我知道了,做新聞,其實本沒有什麼老故事新故事的,故事都是從時間深處生長起來的,就像從曆史隧洞中開出的火車,其實,它一直在奔跑着,奔跑着的火車,才是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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