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蝶戀花》三首，晚春之歎，是歲月流年之深沉感懷

王國維的詩詞不好解讀，因為他的自沉動機是一個巨大的無法捉摸的謎團。但是王國維的詩詞又非常的耐讀，雖然有納蘭性德情詞在前，但是王國維的詩詞卻更有深邃的時光流年之感，他和納蘭性德的悼亡傷感是不同的，王國維的詩詞境界更為浩大，情感和哲理性雙強。

我今天隻是粗淺解讀他幾首晚春《蝶戀花》，因為時在暮春，王國維的詩詞有着分外應景的回響。

”誰道江南春事了。廢苑朱藤，開盡無人到。高柳數行臨古道，一藤紅遍千枝杪。冉冉赤雲将綠繞。回首林間，無限斜陽好。若是春歸歸合早，餘春隻攪人懷抱。”王國維《蝶戀花》

實際當代人容易忽略朱藤，但是朱藤就是紫藤，那麼眼前的景色就會讓人有很深的代入感。晚春時節，恰恰是紫藤開花而絢爛的時段。在江南，一座荒園裡此時紫藤正開得絢爛，因為沒有人修建，可以想到那種古藤垂地，繁茂和荒涼都有。而且紫藤花好，卻荒無人煙。

在牆外，巨大的柳樹臨着古道，但通常稱為古道的，基本是廢棄不用或者來往人少的古路。那紫藤居然攀緣上高高的柳樹，在數行柳樹的頂端鋪展開花。

柳樹可以高達13米，那麼紫藤攀緣到柳樹林上開花，這是非常壯觀的，仿佛森林。而盤旋在柳樹上的紫藤開着雲霞一樣的花朵。

回頭看柳樹林間，是太陽穿過樹林的光線，形成寂靜的春美。這是綠蔭成林的晚春，人在這樣的植被中會感覺幽靜寂寞渺小。

這明明已經暮春了，是春天該回去的季節，但是如此絢爛的晚花在夕陽裡，一方面讓人震撼，一方面又覺得這樣的美不永，令人有着渺茫卻無處不在的寂寞傷感。

他說，春天，你要回去就回去得早些，用這麼浩大濃情的美，讓人覺得更加悲哀，讓人心起伏啊！

這首詩勝在寫紫藤荒林的浩大和寂寞。這最後的春事如此華美而荒蓁，是非常獨特的視角，仿佛一幅油畫。

“袅袅鞭絲沖落絮。歸去臨春，試問春何許？小閣重簾天易暮，隔簾陣陣飛紅雨。刻意傷春誰與訴。悶擁羅衾，動作經旬度。已恨年華留不住，争知恨裡年華去！”王國維《蝶戀花》

這是柳絮紛飛的暮春，春風浩蕩，袅袅楊柳的枝條如同鞭子在空中飛舞，将柳枝上的柳絮打落揚起。一個鞭字，細細品味起來，這是在春暮的狂風裡。

還有一種解讀是人在馬上，揮着鞭子走過落絮滿街。無論哪種，這都是懊惱晚春。

這是春暮，回到家中面對這樣的春天，這天氣如此反常，這春天是要歸去了呀。但是暮春也是深春，這既然是深春，就有深春的景象。

那因為風而垂閉到閣樓簾幕，顯示着大風黃昏。而閣樓外是在風中飄舞的飛花落紅。這個時段，最有可能的就是海棠花謝，紅如雨。

“刻意傷春與傷别，人間惟有杜司勳。”李商隐為什麼用刻意傷春來說杜牧呢？因為他懂得杜牧并非隻是閑愁，而是将家國憂患寄托在那些绮麗的詩裡。

那麼王國維這裡用了刻意傷春，知道李商隐詩的人，自然不覺得突兀，也就成了解開這首詩詞的鑰匙。這必然不是普通閑愁。

在這樣風急花落的季節，關在室内，很容易十天半月就過去了，而每十天就是一旬，春天又經得起幾個十天。

就在感歎春天如此短促，無法挽留時，自己的華年也在這種悲傷了過去了。

“已恨華年留不住，争知恨裡流年去。”非常有哲理。在這樣的追往惆怅中，自己的青春也消失了。

剛才說到王國維用的是刻意傷春，有什麼要刻意傷春的呢？這個在後面給出答案。

”窗外綠陰添幾許？剩有朱櫻，尚系殘春住。老盡莺雛無一語，飛來銜得櫻桃去。坐看面梁雙燕乳。燕語呢喃，似惜人遲暮。自是思量渠不與，人間總被思量誤。”王國維《蝶戀花》

這是晚春時候的光景，不斷伸展的綠蔭，早已經沒有花朵，但是綠葉叢中卻有早熟的櫻桃，那點紅點綴着綠樹，讓人覺得春天還在。此時随着仲春花事而誕生的莺鳥迅速長大，沒有了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好奇，生存壓力使它們為覓食忙碌，剛剛櫻桃成熟就被它們一言不發銜了去。

我坐在堂屋裡看梁上的燕子叽叽喳喳在對語，它們仿佛在說，哎，這個老頭，行動這麼遲緩，想必是老了吧。

我就在想要就是老了，你燕子又能幫上什麼忙，可是這閑想之時，已經有萬千哀愁，害得我正常的事都做不了。

人間多少事情，都是被這思索和想法給耽誤了呀！

這一句“人間總被思量誤”有很強的情感和哲理性。俗話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思考是人類智慧的一部分，但是過度的思考，可能就會瘋掉。

王國維就是屬于過度思考的那一類人。雖然人貴在自知之明，但是過分的清醒，會導緻人生的無味。

那麼刻意傷春的答案在那裡呢？在他的生平裡。

15歲就中秀才，有着深厚的古文功底，熟讀曆史。兩次考舉人不中。此時又接觸了新學，王國維是最早将西方哲學美學和中國古典哲學美學相結合的學者，可以說學冠中西，享有極高聲譽，但他卻接受溥儀遜帝的邀請，成為溥儀的老師。但是他卻在49歲那年投水。

不管外界怎麼解讀他的這種行為，我們都可以從他的晚春詩詞裡看到一種時光與流年的悲歎。那一定是他有不為人知的理想和心懷。就算是在他聲名顯赫的時候，他仍舊覺得所做的事和理想願望有差距。

杜牧的傷春是憂患晚唐的朝政，他有心從武，但一生隻是文官，無法施展救國報國的理想。王國維也應該有此想法。與舊朝，文人可以優而仕，為國家出力，但是舊朝已經不存在。與新時代，他的文字和學識卓著，但是這未必是他人生的理想。

理想與現實的錯位，往往是人痛苦的根源。因為你無法達到自己的目标。而生命沿着不情願的軌迹走下去，不是喪失社會價值，而是自我否定了自己的價值。

從他的晚春詩詞裡可以看到這種歲月流年虛度的深沉感懷。雖然他沒有浪費光陰，但是如果他糾結在，他沒有将自己的光陰燃燒在他願望的地方，而此生已經無所達成，或者這也是悲劇的原因吧。

連他自己都說，人間總被思量誤。他清醒知道自己要什麼，卻無法靠近和得到。

那麼從文本上領略王國維的詩，有一種散文一樣的清新，有詩一樣的流暢，有歲月時光的哲理感懷，甚至每首詩詞都如一幅耐看的圖畫，讓人賞玩不已，又撥動人心。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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