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故鄉，許多記憶已漸漸模糊，而老屋門前的那棵皂角樹，卻依然清晰地印記在記憶的深處。每每想起，就有一種暖暖的東西從心底升起……

我的故鄉吉家橋，是扣馬村一個一百多口人的自然小村，村裡三十多戶人家，房子從南到北排開。我家老屋就在村中間，老屋門前有棵村裡最大的古樹——皂角樹。

沒有人能說清這棵皂角樹是誰栽種的？有多大的樹齡？老爺輩的人說他們從出生時樹就這樣大了。有些樹根已裸露在外，像一條條蟠龍。樹身西邊中部有個碗口粗的大窟窿，樹身大部已空，仿佛訴說着歲月的滄桑。站在樹下，三個成年人才能合抱住樹身。樹幹約二十多米高，樹冠比我家房子還大。這棵皂角樹應該有三四百個年頭了吧。

别看這棵皂角樹冬天面目猙獰，皮膚灰黑龜裂，露出劍戟般尖銳的刺來，可一到春夏，她就象一位慈母，開啟一年一度開花結果的旅程。許是年齡太高的緣故，這棵皂角樹給人的印象總比别的樹慢半拍，春天，楊樹、柳樹已經綠意盎然，皂角樹才慢騰騰地把葉子挑上枝頭；夏天，桃花，梨花都快凋謝了，她才從擠擠挨挨的枝葉間露出一抹抹的小絨花；秋天，饞人的水果壓彎了枝頭，就連金黃的玉米棒子，一身紅尖綠襖的辣椒都回到了屋檐下，才見皂角樹的綠葉間挂出一串串的皂角……

但這絲毫不影響人們對她的依戀。

我小時候最愛在這棵老樹下玩耍。捉迷藏、過家家。這棵皂角樹的樹蔭大，就算是三伏天，也覺得陰涼。玩累了就躺在樹下的石闆凳上休息，嗅着皂角花香，聽樹上的鳥鳴，枝上的蟬唱，或清脆或悠揚，斷斷續續，聽着聽着，就矇矇眬眬地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皂角樹下還是村裡不可忽視的小舞台，村裡很多重要的決定，就是從這裡發出的。

大集體時候，很多會議，就在這棵皂角樹下舉行，像一些學習、憶苦思甜等活動，就是在這棵皂角樹下進行的。就是平日裡，皂角樹下也常有聚會。尤其是烈日炎炎的夏天，綠蔭遮天的皂角樹下成了人們納涼歇息的天然場所。村裡男女老少隻要一有空閑，搬闆凳，拿草席，抱孩子，端活筐，都來到這裡，吃飯、聊天，哄孩子，做針線，下旗、打牌、睡覺……

我們家離皂角樹最近，夏天的時候，一家人都會到皂角樹下吃飯，幾乎全生産隊的人都會端着飯菜過來，湊在石闆桌上，一邊吃飯，一邊閑聊，好不熱鬧。愛下棋的老人會丢下飯碗就在皂角樹下促對，常常為一着棋争得面紅耳赤，引來不少老少爺們的觀戰。

皂角樹奉獻給我們的，遠不隻是一片樹蔭，最大的好處是那些皂角。小時候老人讓小孩猜謎語：“一棵樹，高又高，上頭挂着千把刀。”小孩子總是向上指——“皂角闆”。

立夏時分，皂角樹盛開着極小的五瓣黃花，密密匝匝，香氣四溢，蜜蜂嘤嘤嗡嗡地趕來湊熱鬧。盛夏，正是皂角樹開花的旺期，它的花一串串的，紅彤彤的，象兒時吃的用山楂做成的冰糖葫蘆，挂在那從四面向外延伸的樹枝上，紅花綠葉分外耀眼！到了秋天，嫩黃的皂角一大爪、一大爪地綴滿枝頭。深秋，飄零的秋葉無聲地向人們诠釋着落葉歸根的典故，樹上高懸的紫黑油亮的皂角，形如刀鞘，隻要風輕輕一搖，就能聽見裡面的皂核哔哔作響，這時正是采摘皂角的時候。采摘皂角不用上到樹上，隻等刮風時站在樹下，皂角就噼裡啪啦落下來，人們将皂角收集起來，一年洗衣洗頭的用品就不用愁了。

貧困的歲月裡，皂角是鄉親們的生活必需品。這棵皂角樹，成了村裡人的健康保護神。女人們将皂角搗碎，用棉布包着，給自己和孩子們洗頭，洗澡。換下一堆要洗的衣服，女人們會帶上幾根皂角，到水井邊壘好的洗衣石邊，将衣服鋪在石頭上，放上皂角，先用棒槌将皂角砸碎，裹在衣服裡，然後用力搓，再用棒槌拍打，不一會，潔白的泡沫就會出來了，再搓再揉後，在水裡涮幾下衣服就幹淨了。洗過晾幹的衣服，還保留着一種特别的自然香氣，讓我至今難忘。

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姑娘、小夥、媳婦們都不知道皂角曾經在人們的生活中充當了多麼重要的角色。他們穿的都是高檔面料衣服，用皂角洗衣服怕把衣服洗壞了，大都用上了洗衣機，洗滌用品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再不用皂角了。每年秋天，皂角樹下都是又肥又大的黑扁皂角闆，無人問津，皂角從人們的生活視野中消失了。過去，皂角樹下是人們開會、聚餐的地方，就像老舍的茶館，是各種話題的集散地，也是孩子們嬉鬧玩耍的樂園。兒時的我常與小夥伴們在樹下捉迷藏，做遊戲。随着社會的變革，皂角樹下的場景也發生了變化。年青人都外出打工了，剩下老人和孩子在村裡留守，不再有人在皂角樹下開會、聚餐、閑聊，皂角樹冷寂了許多。可老屋門前的皂角樹，依然傲立于天地之間，像個忠實的士兵在村中站崗放哨。

每當看到一樹皂角挂着無人問津，在風中兀自哔啷啷的響着時，許多朦胧的記憶又豁然打開。我仿佛看到母親在樹下為我們洗頭洗衣的樣子，想起嬸娘們站在皂角樹下仰面凝望的神情，想起鄉鄰們在樹下談笑風生的愉悅……這畫面像一幅悠長的水墨畫清幽質樸。

歲月似河，光陰如水。皂角樹帶給鄉鄰們的不僅是春的問候、夏的清涼、秋的收獲、冬的厚重，更主要的是它那無私的奉獻。多少人對這棵皂角樹有過深刻的記憶，有着深厚的感情！一個人的生命要比一棵樹的生命短得多，一棵樹留給人的記憶比一個人深刻得多。人無法延伸生命的長度，卻能增加生命的厚度，就像皂角樹，用季節換來一道道的年輪。我們應該像皂角樹一樣去實現生命的厚實和價值，用平常心去做人，用平和的心去做事，用清靜心境去享受曆程中的點點滴滴。這就是皂角樹下童年時光所賜于我的人生感悟吧！

離開故鄉三十多年，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對故鄉的念想，時常挂在心頭的皂角樹上。有時想到遠在家鄉的皂角樹，淚水便無聲地劃過臉龐。每次回家，遠遠地看見那顆高大的皂角樹，心裡就會升起一種親切和激動——到家了！

如今，家鄉的皂角樹已經被政府作為古樹保護，家鄉的皂角樹，我願你永遠蒼翠，樹蔭常在，始終庇護着去外面的世界追逐夢想的遊子！

作者：吉炳德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