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天路上,沒有白龍馬,唐僧寸步難行。然而我們發現一個問題:在《西遊記》裡,白龍馬很少出手。
按說,他也是西海玉龍三太子,能和孫悟空鬥幾十回合,本領不能說很差。但我們經常看到,取經路上,唐僧被妖怪捉去,經常同時也把白馬捉去了。有時候唐僧孤身一人遇到危險,身邊隻有白馬的時候,它竟從來沒有現身保護。
按說,它也是唐僧的徒弟之一,為什麼面對唐僧的遭遇如此麻木呢?
其實答案就在《西遊記》第二十三回裡,這時候,唐僧已經收齊了孫、豬、沙三個徒弟。豬八戒負責挑擔子,然而他一直喊累:
八戒道:“……似這般許多行李,難為老豬一個逐日家擔着走,偏你跟師父做徒弟,拿我做長工!”行者笑道:“呆子,你和誰說哩?”八戒道:“哥哥,與你說哩。”行者道:“錯和我說了。老孫隻管師父好歹,你與沙僧,專管行李馬匹。但若怠慢了些兒,孤拐上先是一頓粗棍!”八戒道:“哥呵,不要說打,打就是以力欺人。我曉得你的尊性高傲,你是定不肯挑;但師父騎的馬,那般高大肥盛,隻馱着老和尚一個,教他帶幾件兒,也是弟兄之情。”
行者道:“你說他是馬哩!他不是凡馬,本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喚名龍馬三太子。隻因縱火燒了殿上明珠,被他父親告了忤逆,身犯天條,多虧觀音菩薩救了他的性命,他在那鷹愁陡澗,久等師父,又幸得菩薩親臨,卻将他退鱗去角,摘了項下珠,才變做這匹馬,願馱師父往西天拜佛。這都是各人的功果,你莫攀他。”
這段話之所以有意思,在于它說清楚了師徒五人的分工:
唐僧隻管取經。
孫悟空隻管唐僧的安全。
豬八戒和沙僧專管行李馬匹。
白龍馬隻管馱着唐僧。
後來在取經成功後,如來佛祖分封衆人,說得也很清楚:
唐僧取去真經,封為旃檀功德佛。
孫悟空降妖除怪有功,封為鬥戰勝佛。
豬八戒挑擔有功,封為淨壇使者。
沙和尚登山牽馬有功,封為金身羅漢。
白龍馬馱負聖僧來西,馱負聖經去東有功,封為八部天龍馬。
也就是說,如來佛祖宣布的分封理由,才是“各人的功果”,也許他們在路上也做了别的事,例如豬八戒也幫助打妖怪,孫悟空在收到豬八戒之前也挑擔子,但那隻是臨時的幫忙,不是本職工作。
好大聖,你看他弄個虛頭,把眼揉了一揉,揉出些淚來。迎着師父,往前徑走。八戒看見,連忙叫:“沙和尚,歇下擔子,拿出行李來,我兩個分了罷!”沙僧道:“二哥,分怎的?”八戒道:“分了,便你往流沙河還做妖怪,老豬往高老莊上盼盼渾家。把白馬賣了,買口棺木,與師父送老,大家散火。還往西天去哩?”
長老在馬上聽見,道:“這個夯貨!正走路,怎麼又胡說了?”八戒道:“你兒子便胡說!你不看見孫行者那裡哭将來了?他是個鑽天入地,斧砍火燒,下油鍋都不怕的好漢;如今戴了個愁帽,淚汪汪的哭來,必是那山險峻,妖怪兇狠。似我們這樣軟弱的人兒,怎麼去得?”
長老道:“你且休胡談。待我問他一聲,看是怎麼說話。”問道:“悟空,有甚話當面計較。你怎麼自家煩惱?這般樣個哭包臉,是虎唬我也!”行者道:“師父阿,剛才那個報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說妖精兇狠,此處難行,果然的山高路峻,不能前進。改日再去罷。”
長老聞言,恐惶悚懼,扯住他虎皮裙子道:“徒弟啞,我們三停路已走了停半,因何說退悔之言?”行者道:“我沒個不盡心的。但隻恐魔多力弱,行勢孤單。‘總然是塊鐵,下爐能打得幾根釘’?”長老道:“徒弟呵,你也說得是。果然一個人也難。兵書雲:‘寡不可敵衆。’我這裡還有八戒、沙僧,都是徒弟,憑你調度使用,或為護将幫手,協力同心,掃清山徑,領我過山,卻不都還了正果?”
那行者這一場扭捏,隻鬥出長老這幾句話來。他揾了淚道:“師父阿,若要過得此山,須是豬八戒依得我兩件事兒,才有三分去得;假若不依我言,替不得我手,半分兒也莫想過去。”
因為取經團隊是有分工的。如果孫悟空想讓豬八戒做額外的事情,當然要大肆渲染一番困難處境,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讓唐僧開口“我這裡還有八戒、沙僧,憑你調度使用”,孫悟空才有了心安理得使喚豬八戒的權力。
白龍馬隻負責馱唐僧和經書,當然更不必負擔降妖的責任。他唯一一次出手,是在寶象國。
那時候,唐僧被黃袍怪變成老虎;孫悟空因三打白骨精,被唐僧趕跑;沙和尚被黃袍怪生擒;豬八戒不知下落。取經團隊即将分崩離析,白龍馬隻得出手,變成一個宮女,試圖刺殺黃袍怪。雖然沒有成功,卻感動了豬八戒,去花果山請回了孫悟空。
這次倒不是他喜歡出手,而是他不出手是真的不行了。這件事一過,他仍然默默無聞。
分工明确,看似一句簡單的話,其實并不簡單。因為在一個團隊裡,每個人都有表達意見的欲望。如果大家不顧分工,亂講一氣,那就像一輛車,七八個人從不同方向拉它,最終一步也前進不了。
我上中學時,班上有一個宣傳小組,有四五個人,專管畫黑闆報。然而每次出闆報,都要為版式、圖案吵得一塌糊塗。你說這樣幹,他說那樣幹,往往一個下午都幹不完。
後來我們把闆報分成幾塊,每塊由一個人負責。總體設計由組長負責。互相約定:隻要不是重大的問題,都隻聽從負責人的意見。于是一下子快了許多。
後來,我在客輪上工作過一段時間,船上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有一位老海員告訴我,在船上,就算是一個燈泡壞了,你也不要自己擅自去換,而是應該找該管的人。因為他掌握的是全船的電路,不僅僅是一個燈泡。如果他發現某些地方的燈泡經常發生故障,意味着某一條電路可能有問題。也許更加深層的隐患,就能一點點排查出來。而我們擅自換了燈泡,就把本來能使他警覺的問題掩蓋住了。
一個家庭,有父母、子女,當然也是一個團隊,有團隊,就有分工。
但是有些父母,并不懂得這個道理。他們過度插手了孩子的事務,使得本該是孩子的分工,受到了幹涉。
孩子玩耍的時候,生怕他們餓着,追着孩子喂飯;
天一涼,生怕他們凍着,催着加衣服;
喜歡翻弄孩子書包,生怕他不會整理;
甚至孩子寫作業的時候,也要隔幾分鐘跑過來觀察一下,生怕他貪玩……
如果孩子抵觸,這些父母還感覺很無辜,認為孩子不懂事,不懂得“這是為你好”。
甚至孩子長大,成家立業,他們仍然保持着這種過度關懷:總是試圖指導孩子如何與同事相處,指導孩子如何談戀愛,甚至插手孩子新房的裝修,孫子孫女的教育……
作為一個孩子,學會調節自己,适應環境,本身就是他該做的事情,這就是他的分工。孩子再小,也是一個獨立的人。如果他沒有主動求助的話,旁人不應該随意插手。
每個孩子都不傻,都知道餓了就該吃飯,冷了就該加衣,這是人類的本能。也許一時貪玩忘記,但隻要餓着凍着幾次,自然就會适應過來。但父母如果過度關注,反倒使他們喪失了适應環境的能力。
這樣做的壞處,一是逆反,父母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二是依賴,長到二三十歲,仍然像個孩子,無法獨立生活。
我們當然提倡助人為樂,提倡團隊協作。然而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明确分工的條件下。一個團隊,無論是一個家庭,一個班級,一個企業,首先要做的還不是互相幫助,而是:
保持自己的獨立,認清自己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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