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看知乎，有個提問，無人回答。

那位網友問：最近想動手寫文章，寫的時候覺得自己寫出的東西簡直是稀世珍寶，寫完後一看發現自己的文筆極其稚嫩，是傳說中的小學生文筆。因此想問在課外有哪些可以提高文筆的散文？

同樣一件事情，關心的人很多，網絡上有很多提問和回答。這個提問無人回答，可能是覺得那網友的程度不夠，回答淺了沒啥作用，說深了又看不明白。

如果是你，有沒有不淺不深的回答，有沒有深入淺出的回答？

恐怕沒有。

隻有到達了某種寫作深度，才能與文筆扯上關系。

說個1980年代的例子。有些停筆多年的老作家回到寫作，汪曾祺、穆旦等人，水平比别人高了一大塊，還有些青年作家一開始就出手太“狠”，張炜、蘇童等等。

我居住的那個省份，有一位在寫作上年頭多、水平低的作家，不把汪曾祺、張炜他們當回事兒，隻是不褒不貶地說他們的文筆好。

他說的沒錯，但他說的文筆是文字上的功夫，而汪曾祺、張炜他們不僅僅是文字好，還有他們有品格的思想、有價值的情感、有動感的思維，這些長處綜合起來，形成了他們的文筆。

張炜有一篇散文《南方的水》，用了一個北方人的視角。他寫道：

“南方江河由柔韌之水綜合而成。它們決定了這水的性質、曆史、來路，也造就了它的終點。……南方挽留了旅人。他走進南方的懷抱，讓水流撫過身軀。一片溫暖使人難以回報，他甚至不敢在此久留。

他知道很遠的路程在等待。你洗去他渾身的泥垢，脫落一路風塵。他轉身注視南方，不知該向你傾訴什麼，隻默默掩住了感激和驚歎。

他不得不驚歎這美好的造就、神奇的時光、不可多得的憐惜。你把憐惜交給了旅人，交給了一場無邊的磨損。這磨損也将使你變得蒼老，變得渾濁。陪伴旅人的，是你哭泣般的流動。”

從上面引文來看，張炜這篇散文的文字不算太好，有些詞語生硬，可是，與其中有品格的思想、有價值的情感、有動感的思維結合起來看，總的說來文筆不錯。

所以我們不能單純把文筆指向寫句子漂亮不漂亮。現在社會上流行的雞湯文體，句子很漂亮，文筆卻不好。初學寫作者首先要避開的，就是那種玩弄句子的壞習慣。

百度百科說：“文筆，拼音wén bǐ，漢語詞語，意思是文章；寫作技巧；泛指文體；文章的寫作風格。”這是一個模糊和取巧的定義，沒搞清它的内涵和外延。

而在中國古典文化傳統中，文筆是一種簡要的分類。《文心雕龍》說：“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

按照這種有趣的說法，我們先前把西方散文譯為随筆，看起來是妥當的。如果你把文筆看成是内容加上技巧，就比古人的觀念好了一些。

你可以像一位網友說的那樣，把文筆看成是内容與文字化為一體所呈現出來的狀态，是一個綜合，是一個寫作者精氣神彙于一爐，燃至純青，淬去雜質所呈現出來的一個結晶。以後你評判一個寫作者文筆好壞，不能從單方面來論斷，必須是一個整體。

你有了這樣的眼界，再去修煉自己的文筆，是個好開端。

修煉文筆的方法，要适合你眼下的寫作狀态，沒有一種方法拿過來就能用，還保證有效。如果你試過了一些方法，但都不見長進，甚至對自己失去信心，我把我用過的兩個方法介紹給你。

一是挑本名著抄書做筆記。

二是對照不同譯本讀名著。

先說抄書做筆記的事。

“當查拉圖斯特拉三十歲的時候，他離開他的家和所住的湖邊，到山裡去。在那裡，他自得和孤獨，十年不倦。”

這是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開篇。當年魯迅分别用文言和白話譯過其中一部分，而我讀的是高寒的全譯本。我認真讀了幾天，還抄錄了近百頁讀書筆記，密密麻麻，抄到眼睛痛了，手也發軟。

選擇那本書細讀是對的。“通過《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這本書，我已經把德國語言帶到了她的最高境界。德國文學在路德與歌德之後，必須邁出第三大步了。”

尼采說，“親愛的朋友，請告訴我，以前是否有過集力量、活力、音韻之美于一體的這樣的佳作？”回頭一看，那本不到二十萬字的書，我抄錄了四分之一。

“人是伸展在動物與超人之間的一根繩子——橫過深淵的一根繩子。……渡過是危險的，在路上是危險的，回顧是危險的，在中途戰栗和躊躇是危險的。……

我要尋到我的目标，我遵從我的道途；我要越過懶惰者和迂緩者。讓我的前進是他們所謂的沒落。……我們愛人生，并不因為我們習慣于生，乃是因為我們習慣于愛。”

那時是1980年代初，尼采的書還要過幾年才能出版。從一所大學圖書館借出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出版于1948年，

大概是存世很少的版本，隻好盡可能多抄一些。我相信，認真摘抄一本好書，對于修煉我的文筆來說，比讀上十本好書的作用還大。

你想不想試試這個方法？

現在差不多所有的文學名著都能買到了，還有誰讀得那麼精細呢？所以有人說，買書不如借書來讀。

再說第二個方法：對照不同譯本來讀名著。一部文學名著，你可以從中讀到一些有品格的思想、有價值的情感、有動感的思維。

但不同譯本的同一部名著，翻譯者的文字功夫有優有劣，這種區别有多種原因，我們先不必管它們。要是我們對照起來讀，就知道好的文筆是什麼樣子了。

現在，你來對照一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開篇文字的三種譯法：

其一：“當查拉圖斯特拉三十歲的時候，他離開他的家和所住的湖邊，到山裡去。在那裡，他自得和孤獨，十年不倦。但最後，他的心情變了，——一天早晨，他與紫色的曙光一同醒來，他走到太陽的面前向着它說……”

其二：“查拉圖斯特拉三十歲時，離開了他的故鄉和故鄉的湖，遁入山林隐居起來。他在那裡享受自己的精神和孤獨，曆經十年之久而樂此不疲。但終于，他的心靈發生了轉變，——有一天早晨，他随着曙光一道起床，朝着太陽走去，他對太陽說道……”

其三：“查拉斯圖拉三十歲的時候，他離開了他的故鄉和故鄉之湖，而去住在山上。他在那裡保真養晦，毫不厭倦地過了十年。——可是，他的内心到底有了轉變。一天早晨，他黎明時起身，而對着太陽說……”

現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譯本很多。上面是從三個譯本裡摘錄的，你不必管譯者是誰，也不必管外語原文怎樣，隻看漢語言的表達，哪個譯文語感更好一些？哪個譯文的詞語和句式更好？

一句一句，一詞一詞，對照上面三種文字。

散文與散文詩，語言要優秀，要有文言的簡潔，靠近現代口語，要輕靈飛揚，有思索空間。

尼采這部書的文體是散文詩，那麼如果你也寫散文詩的話，會學習上面哪種文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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