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周莊狂鶴（子非禺）

他研究《易經》《老子》開一代學風；算卦提前20年預測了“王莽篡權”；搞民辦教育，培養了揚雄那樣優秀的學生；弟子好友推薦做官，朝廷下聘書，他卻置若罔聞；他的德行才學令後人景仰，東漢梁鴻、北魏常景、唐宋張九齡、李白、曾參、張俞等都曾尋訪遺迹憑吊并做詩緬懷。不光文人雅士青睐，老百姓更為他立碑、建廟、修道觀，崇敬之情，難以言表。兩漢之際誰能有此魅力？非蜀中隐逸高士嚴君平莫屬……

石長丈餘，微紫色，原有唐人模刻的支矶石篆文三字

#01. 一石一井一仙翁

唐太宗曾誇贊袁天罡的相術水平高，說袁天罡是貞觀版的嚴君平。又因嚴君平頗有俠義風範，時常在街頭巷尾幫老百姓斷卦，效果甚佳，又得一“嚴仙”的美名。可見，自漢至唐，嚴君平是朝廷（官方）和民間公認的玄學大師。人們為啥稱他“嚴仙”，除了他算卦厲害，還有幾則類似于神話的傳聞。一塊“支機石”、一口“嚴仙井”、一面“升仙湖”都隐藏着他的“特異功能”。

坊間傳聞，織女織布用的支矶石，不知何年何月遺忘在了河的源頭。漢臣張骞出使西域路過一村落，見一溫婉女子在織錦，一青年男子在旁邊飲牛。張骞問女子：“這裡是不是牛家村”，女子說：“這裡不是人間，你怎麼會來這裡？”張骞正納悶呢，那女子又說：“你把這塊石頭帶回去，問西蜀嚴君平，他會告訴你”。張骞剛一眨眼，他們已不見蹤影，隻留下支矶石。張骞覺得此事離奇，就命小卒把這塊大石頭帶走，送給嚴君平看。嚴君平觀察很久後說：“某年八月，客星侵犯牛郎星、織女星，難道是這塊石頭嗎？它是天上織女的支矶石啊”！這個傳聞，另有一版本。說從前有一尋找河源的行者，見一年輕女子在河邊洗衣裳，就問她：‘這是天河嗎？’洗衣女子沒答話，留下一塊石頭走了。行者知其好友嚴君平懂這些，就拿石頭給君平看，并問他：“這是支矶石嗎？”嚴君平也說與天象有關。聽過這個故事的人不少，有好事者留有詩句:“支機就鲸石，拂鏡取池灰。船疑海槎渡，珠似客星來。”又說：“織女應驚迷路客，牛郎猶辨舊時言。未識遠祖支矶意，還負君平賣蔔錢。”

筆者以為，“支矶石”的故事和張骞關系不大，從兩人的履曆來看，君平與張骞雖然同為漢人，然生平沒有交集。我們時常說無風不起浪，巧的是，目前成都的地圖、街道标識中将“支機石”寫作“支矶石”，“矶石”與玄學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支矶石”或是“知機石”的訛傳，也許與“王莽篡權”時的天象有關聯。還有一種可能，嚴君平常在“支矶石”旁擺攤，久而久之，這塊石頭被賦予了神秘色彩，上演了“石頭記”般的故事。奇怪的是，曆經風雨，這塊奇石依舊伫立君平街南邊（文化公園内）的小巷旁。

“嚴仙”的雅稱也與一口井有關。說某年中秋将近，君平先生課後在道觀外賞景，對面跑來一位曠課的小男孩（學生），一見先生就行跪拜禮，并急切地說：“先生，我母親生病了，沒來得及請假，請先生責罰！”先生扶起男孩說：“為人子女，孝義當先，先生怎麼會責怪你呢。”男孩趕忙解釋說：“先生有所不知，有次我父親前上山砍柴，不幸墜岩而亡。我娘一急，疾病上身。如今家徒四壁，這兩天我娘時不時昏迷，并說想嘗吃一塊城裡的糕點，我不知怎麼辦。”說着用袖口抹眼淚，急的團團轉。先生一把拉住學生的胳膊，動容地說：“難得啊！這樣，你拉緊我的衣角，閉上雙眼。”學生滿心歡喜，趕緊閉上眼睛，隻聽見耳邊旋風四起，刹時風停。學生迫不及待地睜眼一瞧，街市人來人往，商品琳琅滿目。走到一古色古香的老字号糕點鋪子，先生買了一包糕點，交與學生。師徒忙往回趕，怎料耳邊風勢剛一減弱，學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他竟然見自己與先生從井中一沖而出，平穩落地。學生剛要問怎麼回事，君平先生便歎道：“天意！此乃天意！”後來，人們傳此井為“通仙井”，聽說它的另一頭連着綿竹的月波井。

又一回，君平先生掐指一算，不好！成都郊區有狐妖作亂。說那狐妖，頗有些道行。修煉百年，已出落成人形，化為道姑，四處禍害百姓，搞得雞犬不甯。嚴君平從通仙井至成都郊區，聽王老五哭訴，周邊雞鴨常被被一隻狐狸捉去，那狐狸十分狡黠，拿它沒辦法。正說着，有一黃袍道姑從對面走來，嚴君平大喝一聲！道姑掄起拂塵向君平砸來，大戰幾十回合，難分勝負。說時遲，那時快！嚴君平随手舉起卦筒，道姑大驚。那卦筒乃先天卦象，内藏陰陽二極、萬道霞光罩住。街上看熱鬧的隻見道姑欲打先生，先生高舉卦筒擋住，二位皆不動彈，衆人哪得其中玄妙！先生從招文袋中摸出一石，其白勝玉，扁平有光，兜頭向道姑打去。流光五彩，整條街的人都驚呆了。雞卵之石刹那遮天蓋日，正值午時初刻，直奔道姑腦門。一聲哀嚎過後，白面玉狐顯出原形。有讀書人走近一看，先生的石上刻着數字：“本是支機一頑石，臨凡鎮妖成都市，嚴氏君平非凡品，人妖颠倒頃刻分”。

說了一石、一井，再擺擺“升仙湖”的龍門陣。說在綿竹武都山下，有一處占地數十畝的嚴仙觀，嚴仙觀旁有一汪湖水，清澈可人。傳說當年嚴君平的父親嚴子晞遊曆到今綿竹市武都鎮，被這裡的山清水秀吸引，就在山腳下建宅築院，不久後，君平先生在這裡出生。後來，嚴君平得道成仙。為紀念他，人們将宅院旁嚴子晞所建的上清宮更名為“嚴仙觀”，觀旁的那一泓湖水則被稱為“拔宅升仙湖”。有人戲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原本普通的一面湖，沾得君平先生的仙氣，可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聽聞武都山，皆因此仙觀。

嚴君平在街頭擺卦攤

#02. 卦師亦是導師

成都市有一條街道，叫做“支矶街”(又名君平街)，傳說嚴君平當年就在這裡蔔筮賣卦，今成都文化公園的建築就模拟了當年君平賣蔔的場景。西漢末年，嚴君平時常遊曆在成都、彭州、邛崃、廣漢、綿竹等地，在市井俚巷擺攤，起卦看相、測字算命。求卦如求醫，好的卦師也常常排不上号。嚴君平如何在街頭看卦，水平如何等，《漢書·嚴君平傳》講得很明白。很多人好奇，嚴君平的這些本領跟誰學的？聽說嚴君平自幼師從郭曩（音馕），研習“易經”。後又遊曆河南、河北等地，師從王昌，學習相蔔之術，拜方仙術士甘忠可為師，成為名符其實的“真人”，又拜張占為師，學習醫術。在拜師學藝的過程中，融易醫、相術于一爐，并勤加練習，以爐火純青的技藝坐鎮于街巷。先生看卦的例子今已不知所蹤，隻知他著有《易經骨髓》一書，可惜也已遺失。不過，他可貴的精神，傳頌至今。君平先生看卦一視同仁，老百姓信得過，也請得起，所以說他是民衆的卦師，一點都不為過。

不僅如此，嚴君平出攤有自己的原則，不管客戶多少，每天收夠一百個銅錢能維持生活，就收起攤子，閉門讀書老莊與周易。在嚴君平看來，蔔筮占卦并非他的理想職業，不過話又說回來，通過蔔筮占卦這一媒介，也可惠及大衆，匡正人心。怎麼個匡正之法？如君平先生察覺問蔔者心懷邪念，他就會用蓍龜所顯現的卦象，來告訴他善惡因果的利害關系，規勸他們棄惡向善；若有年輕人問蔔，他就依照孝道的原則解卦；見兄弟或鄰裡不和，就按照和順為貴的原則解卦；給别有用心的人起卦，就依照忠義的原則解卦。不難看出，嚴君平有借算命看相之名，宣揚忠孝廉恥之義，因勢利導，啟迪人們去惡向善之心。很多人因聽信他的勸解，步入人生坦途。隻要先生得空常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老百姓見了都要拱拱手。

筆者出于對君平先生的敬仰，到訪過先生曾隐居過的郫縣平樂寺，寺門口有先生的石刻像，栩栩如生。石像旁邊有“嚴仙井”（又名通漢井）。寺廟對面有幾家看相算命館。隻可惜高人已逝，後學不濟，很少有人光顧。倒是進寺燒香的人不少，特别是高考前那段時間，香火鼎盛。讓筆者不解的是，先生事迹被載入《蜀中廣記》《高士傳》等書，說他生平好玄學、好靜修，然很多學子卻視先生為“文昌君”。原來，先生的《老子指歸》的道論與哲學思想後為學生王弼等人所繼承、發展，成為魏晉玄學所提出的“貴無”、“自然為本”的本體論與重玄學的萌芽，其思想開一代之學風；加之先生隐居平樂山，教出了揚雄這樣的得意門生。先生能因材施教，并有一套道法自然的教學妙法。有一回，揚雄向先生請教“上善若水”的本義。先生在講這段時，帶着揚雄到山澗，讓其眺望山下波濤的江水，揚雄頓時醍醐灌頂。

綿竹嚴仙觀

#03. 20年還是40年，王莽上位還是倒台

自古能言中王朝更替、帝王氣數者，不過寥寥數人。識此氣數，多半精通星占。嚴君平懂星占，更懂得王莽篡漢自立的深層原因。君平先生預測“王莽篡權”在他歸隐平樂山後。另有嚴君平提前20年在平樂山寫下“王莽服誅、光武中興”的八字預言一說，到底是預測了“王莽篡權”還是王莽服誅呢？其實這一問題，從時間上就能取證。

嚴君平于公元前87年出生，公元8年去世，享年95歲。他五十歲（前37年）隐居，王莽于公元8—23年攝政，說嚴君平提前20年預測“王莽篡權”，從時間上講，沒問題。如說他提前20年預測“王莽服誅”，那就沒必要再預測“光武中興”。原因很簡單，王莽篡權期間，推行新政（追求内聖外王），複古之風盛行，農業與經濟政策一塌糊塗，遲早要下台。劉秀起兵，世人皆知。再有，王莽借谶緯之說上位，說什麼“宣告安漢公王莽為皇帝”，在王莽攝政期間，劉秀以彼之道，還之彼身。“谶緯”也成了壓倒王莽的最後一根稻草。

另有一說，說嚴君平提前40年預測了“王莽篡權”與“光武中興”。文獻裡說得很清楚，嚴君平隐居後預測了這兩個重要的曆史事件。為何又冒出個40年的說法，其實是講故事的人沒理清紀年問題鬧的話柄。“光武中興”處于公元25—57年之間，也是王莽服誅第二年，疊加在一起，較嚴君平預測年份恰好近40年。由此看來，嚴君平在他75歲時（公元前12年）預測了“王莽篡權”與“光武中興”，二者更換交界恰巧也需要20年，所以說自預言布告天下20年後“王莽篡權”、40年後“光武中興”，這麼理解，才合情合理。

至于嚴君平為何要預測“王莽篡位”？用了什麼方法？現已無從考證。正如輔堂兄所雲：“易經骨髓成過往，武都山下話濫觞。”君平先生預測曆史大事件的技法，終究不了了之，然他作為一個隐居于西川僻壤的民間學者，一生精研大易及老莊之學，博覽群書，窮究天人之際的治學精神，以及他的風教和道德品格，足以激濁揚清，為後世敬仰。窺探南北朝或唐宋文壇名家們的諸多贊美詩，就可見其一斑。

此時此刻，筆者想起了曾在戊戌年訪平樂寺時有感而發的一首打油詩，勉強拿來與諸君共勉：“甲骨灼文星語占，巨君革鼎卦當先。子雲亭上煮師話，鬧市布衣早還家”。曆滄海桑田、日月變遷，有些人的生命軌迹注定出奇相似。說到這裡，相信大家會想到邵雍（康節），預知康節先生趣聞轶事，我們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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