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 駿
許海燕
編輯|林 琳
由郭敬明小說《悲傷逆流成河》改編的同名電影公映以來,引發了衆多“網生代”觀衆的關注。作為備受矚目的80後小說作家,郭敬明先後将其小說《小時代》(系列)、《夢裡花落知多少》《爵迹》《夏至未至》等搬上銀幕。收獲大量小說粉絲追捧的同時,也出現了諸多觀衆、學者對其電影的質疑與聲讨。
作為以“青春”為話題的電影,《悲傷逆流成河》通過主人公壓抑的情感體驗,将“校園霸淩”的青年亞文化傳遞給觀衆。與導演自身的女性身份相關,在表現邊緣化、反叛性的集體記憶時,導演落落的影像表達不同于第六代影像的概念化、鏡像化,而是将政治權力、父權暗含于個體表達之中,以疼痛青春的名義,完成情緒體驗式的文本書寫。
《悲傷逆流成河》本能地釋放了權力對青春期少年的壓制。與主流電影文化不同,作為情緒體驗式的電影文本,導演更多的是将躁動的、性本能的身體欲望,轉化為影像的視覺符碼。将校園中的權力、家庭中的權力以及性别權力等,透過感性的、散文化的畫面與台詞表達出來,形成青春期所獨有的群體無意識。
觀衆所認同的情感體驗,也并非來自電影文本的叙事層面,而是透過人物跌宕的情緒、舒緩的畫面結構、散文化的文學語言所帶來的情感體驗與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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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悲傷逆流成河》沒有沿襲郭敬明原小說的故事内核,而是将原書中的情感點放置于“疼痛青春”這一虛拟的體驗之中。導演落落使用大量的特寫、虛焦鏡頭以及反冷色調,重複地刻畫主人公易遙的情感曆程,使得電影畫面中充斥着細膩的、浪漫的、唯美的、冷酷的場景。這些可視的影像導緻觀衆在黑暗的體驗過程中,不斷被喚起幼年所壓抑的性與私密的青春。
白烨先生在《“80後”在成長——2007年文壇的一個可喜現象》中談到:
“讀郭敬明的《悲傷逆流成河》,讓我有兩個意外的感受……沒有想到作品裡的故事是如此的沉重,人物是如此的無告,在直面學生生态現狀的淋漓叙事中,一種叫作責任感的東西撲面而來。從這部小說新作裡,可以讀到郭敬明為學生弱者代言的平民姿态,也可以讀到他對于父母與子女、老師與學生、家長與家長、學生與學生之間的諸種不解之音的捕捉、揭示與批判,這使得整部作品散發出了一種濃重的‘審父’(或‘審母’)意識。我覺得,這應該是這部作品的真正價值之所在。”
與郭敬明前期翻拍的電影不同,影片《悲傷逆流成河》确實存在一定的現實意義。作為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易遙,她不但承受着來自内部的壓力:母親的經濟控制、難以啟齒的身體疾病,更加背負着來自外部、校園的精神創傷。在父親缺失、母親邊緣化的極端人物背景下,影片将重點放置于導演自身的感性情感曆練之中。“審父”、“審母”或是無意識的集體權力壓制,都成為了導演抒發邊緣青春的外化展覽品。
“疼痛青春”是導演情緒體驗的目的,通過創傷的彌合來消解美麗校園、甯靜弄堂中或有聲、或無聲的“暴力”。在提供青春期少女的心理狀态時,導演将主人公易遙的心路曆程分解為三個不同階段:
首先,身體階段——區别對待的藍色校服、倔強的短發、排他的目光以及被動傳染的性病。對于那些身體、心智都尚未成熟的少年,易遙成為了他者眼中的異類。看客通過将易遙妖魔化,讓自己融入這個集體之中,如同唐小米。施暴者亦是孤獨而又自卑的,将易遙暴露于陽光下受人踐踏的同時,也将自己隐匿于易遙灰暗的影子之中,以便得到暫時安全感。
其次,心理階段——勇于表達自我,将柔軟的本我展現給他者。影片通過畫面的特寫與虛焦,讓易遙釋放的躺在彩色的球之中。球的圓滑質感與彈性,将易遙的身體創傷包裹,這種包裹并非細沙般窒息式的單色狀态,而是充滿了可呼吸的縫隙與斑斓的彩色,這也是全片唯一擁有的一抹亮色。
最後,反抗階段——與母親的和解與海邊的控訴。反抗亦是一種和解,無力的少女從逃避自我到正視壓力,在不斷尋求自我救贖的道路中與自我和解。從沉默的忍受到委屈的接受再到積極反抗,易遙通過海邊大聲的呐喊痛斥看客們的冷血與麻木,當女主沉入海底的瞬間,導演也達成了與全片的感性和解。
在對抗秩序的過程中,導演沒有将人物塑造成放縱自我、酗酒、對抗老師、反叛家長的狀态,而是将影片的基調定在輕憂傷的範疇之中,讓人物在不斷的成長與曆練中,與孤獨的自我進行和解,讓觀者在MV沉浸式的觀影體驗中得到内心的平靜。
以情緒作為電影的文本表達的重點,一方面會使得影片帶有極為主觀的導演情感傾向,即批判權力的挾持、直面殘酷的情感;另一方面在傳遞情感傾向的同時,将影片風格放置于非現實主義維度,通過想象性的影片文本書寫達到與觀影者的内心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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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影片《悲傷逆流成河》的定位,有人稱為現實主義作品,有人稱為殘酷青春題材。在筆者看來,将其定義為一部有關青春期心理成長的情緒體驗式文本更為恰當。
原因之一,叙事的感性隐喻。
電影《悲傷逆流成河》與傳統意義上“現實主義”影片的差異在于:導演摒棄了現實主義的創作模式,通過感性的再創作,将導演自身情緒投射到視聽影像之中。在戲劇化的故事層面,導演沒有進行複雜的矛盾建構,而是通過青春期少女易遙的視角“強行”掀起觀衆的内心激蕩,進而完成叙事中所缺失的核心動力,獲得最終的心理補償。
無論是台詞呈現,還是人物狀态,影片無處不體現出感性的隐喻。“忍不住眼淚,那就盡情的哭吧,而悲傷就像條大河,或許會吞沒你,但也能帶你去夢想的地方”。這句台詞正是影片片名的最好解釋。導演\編劇将所謂的“悲傷”隐喻成一條沒有盡頭的大河,當主人公順着這條大河逆流而上的時候,可能出現兩個結局:被這股殘酷的力量吞噬而亡或者走到重生的盡頭成就夢想。
安波舜在小說《悲傷逆流成河》的序言《總有一縷悲傷屬于你》中寫到:“本書作者郭敬明從虛拟懸空的青春文學轉型到現實主義的凜冽叙事,憂郁悲傷的低吟和比拟鮮活的語句,将單親家庭的淚和血,将暴富家庭的虛僞和抓狂,将少年男女心中的壓抑和痛,将小巷裡那淡淡的薄霧和風,猶如色彩豐富的電影畫面,一一呈現。”
從小說到電影,導演落落将原作中“憂郁悲傷的低吟和比拟鮮活的語句”移植到影片創作之中,通過主人公大量的内心獨白以及旁白的創作,印證浪漫叙事下的隐喻真相,将人物的碎片式出場與破碎的情感糅合到MV式的鏡頭之中,在“殘酷”之中書寫青春情緒的症結。
原因之二,空間的氛圍渲染。
影片不僅在叙事中追求感性的隐喻,在空間的塑造上同樣帶有強烈的情感傾向。從主人公居住的弄堂到處處充滿敵意的校園,導演在空間情緒的塑造中展示出灰暗、絕望的感性色彩。
弄堂的冷漠在開場處便得到了渲染:鏡頭從大海一直搖到上海某處的弄堂,在搖鏡頭左右晃動之中到達主人公易遙的居住環境。從搖擺的鏡頭到水管的流水再到旋渦狀的下水道,鏡頭匹配了大海波濤般的設置,同樣,也匹配了主人公搖擺的生活狀态。
易遙居住在一個上海老式的弄堂中,傳統的生存環境并沒有給觀衆帶來淳樸、和善的感覺。相反,弄堂成為了承載流言蜚語、相互攀比、譏笑貧困的底層市民的生活縮影,在這種冰冷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易遙無法感受人與人之間應有的溫情。無論是母親,還是鄰居,弄堂中居住的人将人性的灰暗面呈現給了易遙。弄堂仿佛一個困獸的籠子,将社會底層的肮髒與麻木困于此處。
作為另一個權力空間——校園,更是被導演塑造的如同監獄一般。在校園之中,人人必須遵循權力的流向,為了得到權力的認可,校園中的個體不得不相互站隊、抱團,用以重創不在權力保護範圍内的他者,這便是校園暴力的成因,也是唐小米成為施暴者的原因。在影片中,校園是美好青春的對立面,缺失了成長庇護與人物情感,成為了易遙悲劇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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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郭敬明目前評分最高的影片,《悲傷逆流成河》在某種程度上顯然突破了其以往電影的懸浮感,情感體驗與人物狀态也有了不同于以往的突破。“最難能可貴的是,在表現殘酷的悲傷和死亡的主題時,貫穿全書的是凄美輕盈的浪漫副歌。”
然而,回歸到電影本身,《悲傷逆流成河》仍然不能稱之為一部上乘的影片。電影中無法規避的存在着強行情感灌輸、攝影燈光混亂、剪輯方式跳脫、人物動機不明、叙事節奏不統一的缺陷。這需要導演、編劇等對于電影本體、叙事方式進行更進一步的探索。
(倪駿為中央戲劇學院影視系副教授;許海燕為中央戲劇學院影視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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