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們幾乎很難想象一個沒有互聯網的世界是什麼模樣。新冠疫情期間,線上生活一度不隻是一種可選的生活方式,而成了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本身。甚至在疫情後迎來的“重啟”,都是互聯網時代語言的遺迹。當我們熟悉的物品、概念、習慣、想法逐一落入互聯網,日常生活也早已在悄無聲息間發生改變。
當然,沒人會懷念前互聯網時代的麻煩。畢竟因為互聯網的出現,我們不必擔心在任何一個陌生的地方失去方向,也不再花費漫長的時間等一封遠方的回信,更不會經曆翻遍電話簿找到一個号碼,卻被告知“撥打的号碼是空号”的失落……但互聯網也讓我們對物理意義上失去的東西愈發敏感,當打電話、傳紙條這些昔日的行為被抽空了内核,它以一種新的面貌出現在生活中時,我們都曾在某一刻覺得恍惚。這并非一種“盧德分子式”的對技術的敵視,而是在恍惚中覺察到,有些東西曾經存在過,它提示着技術外圍那道無形的邊界。
《消失于互聯網時代的100件事》,[美] 帕梅拉·保羅 著 張勿揚 譯,中譯出版社,2023年1月。
迷路
電影《迷路》劇照。
真正的、絕望的迷路,總是在深夜發生,或者在你饑餓難耐的時候發生。這是一個已經過去的問題。但如果你到了一定年紀,肯定會對以下情景記憶猶新:當你擡頭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恐慌自深處噴湧而出,灌滿了你的喉嚨。如果獨自一人,這種感覺可以非常恐怖。哪怕和父母在一起,這種感覺也很恐怖,那時父母還在互相咆哮,彼此推責,因為你們仍然在沿着同樣一條沒有路标的鄉村小路行進,沒有任何顯眼的地标。
我們必須為迷路所造成的損失而感到悲痛嗎?畢竟,往正确的方向前進是一件好事。我們前往要去的地方,因為全球定位導航系統和谷歌地圖知道我們的準确目的地,還把我們的實時位置和親朋好友們共享。毋庸置疑,知道你在何地,并且總是有辦法到達目的地,已經提高生活效率,緩解壓力。你不需要把方向寫下來,坐在乘客座位上搞一張充滿标記的紙,不需要去郵局買張地圖或者遊客手冊,也不需要去公用電話亭呼叫救援。
當然,我們可能偶爾會遇到麻煩。優步有時接你的地方可能不是你真正在的地方。谷歌地圖也不是完全靠得住。我們還是會迷路,而孩子們會看到爸爸、媽媽,以及蘋果智能語音助手Siri三個人在吵架。地圖應用總是會選擇從地點A到地點B的最優路徑,往往會放棄主流路線和主幹道,所以人們跟着導航走的路上,不會看到預期的休息站和路标。你可能跟着導航走,到了一條曲折廢棄的路上,看上去好像走錯路了。
也許有一部分你會懷念,哪怕隻是一點點懷念,在迷路的時候可以責怪别人。你不能說你輸錯了目的地,或者誤讀了導航方向,也不能說有人把方向寫錯了。迷路就是你的錯。這裡不是加油站,沒有自作聰明的人堅持讓你向左轉,他可能是故意讓你這麼做的,因為他可能偷偷喝酒了,或者隻是不喜歡看你的臉。現在你隻有蘋果手機在身邊,發出平緩的機器音,如果你誤讀了地圖,或者不小心按到了“避開高速”的話,你也隻能怪手機。你大可以讓Siri(蘋果智能語音助手)下地獄去,她反正也不在乎。
由于你的軌迹始終處于優化狀态,你也不可避免地會失去替代路線、意外繞道和一些更無形的東西,但這可能也是最迷人,最難恢複的:那就是失去你自己的能力。如果說旅行最糟糕的部分之一是迷路,那麼最棒的部分之一也是迷路。就是在迷路的那些瞬間,我們有了新的機會,能夠親自發現一些新的東西。我們不再會因為未知,因為不知道自己的坐标在哪裡,或者說因為壓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巨大的孤獨星球裡到底置身何處,又該怎樣融入,而體驗到那種驚恐又自由的興奮之情。有時候,我們會暫時失去信号,然後又失而複得,就是在這些罕見的情況下,我們能夠重新獲得“最終被找到”的快感。
邂逅
電影《一次邂逅》劇照。
雖然從統計學上來說不太可能,雖然美麗邂逅仍舊好像是白日說夢,雖然在你無窮無盡的單身歲月裡,你最好的朋友會拿美麗邂逅這套說辭來鼓勵和安慰你,但是她會說:看着吧,你會看到各種可能性,比方說你坐在公交車上,一個陌生人坐在了你旁邊,随便放下書包,放在他的大腿上,你正好可以看到他書包裡那本平裝書的标題。
邂逅可以發生在火車上,也可以發生在雨中。你們可以在别人開始邊玩手機邊喝咖啡,或者邊看電腦邊喝咖啡之前(想象一下,如果在80年代帶着打字機去當地星巴克,該有多奇怪),就開始在咖啡館裡聊天。地鐵上“我看到你在那裡”的橋段充斥着當地經典廣告的風格:錯過的聯系,這是另類周刊的讀者所享受的歡愉。
之後一切都遷移到了線上。Craigslist(一個大型分類廣告網站)是1.0版本的創新形式,網羅了整個互聯網的約會信息,實現了報紙廣告“錯過的聯系”的早期數字化形式,還挂出了私人廣告,以及各種其他廣告。很快,互聯網就變成了電梯,變成了電影院門口的長龍,變成了百貨商店,變成了各種各樣的地點;互聯網成了我們與他人形成聯系的替代品。
而且互聯網非常非常稱職。它匹配了一大幫早期用戶,然後又為人們匹配了更加合适的新程序。互聯網催生了JDate 、OkCupid 、Match 、Bumble(均為一些約會應用),還有不屈不撓的Tinder(一個約會應用),這些交友網站比長舌婦還長舌婦,因為它們的存在,幾乎已經沒有上文提到的邂逅機會了。現在我們根據預先定好的标準來選擇“完美對象”。這套标準過濾掉了和我們宗教信仰不一緻的人,過濾掉了沒興趣做園藝的人,但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人可能會讓我們感到無比快樂。我們都遵循着深埋在矽谷的陌生碼農團隊制定的算法和公式。
打電話
電影《一天》(One Day)劇照。
通過電話與别人交談已經演變成了“觸底行為”或“打卡行為”,無論是哪種說法,都是一種故意為之的溝通行為。大多數時候,打電話是因為戴着手套或者跑步的時候不方便打大段文字。
不過我們以前經常打電話,而且人們也熱愛打電話。孩子們會想,電話何時将響起,有沒有可能是打給他們的。青少年喜歡聊一整個下午,一直聊到晚上,還渴望擁有一部公主電話,或者有自己的專線。對成年人來說,打電話是一種快速減輕疲乏的方式,讓他們從家務活、育兒,以及無所事事中解脫出來。“别打電話了!”家庭成員們會沖彼此吼叫。“媽媽,她已經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了!”“你還在打電話嗎?”人們互相打電話是不需要理由的!
如今,人們知道你在電話上忙着做别的。沒人敢打擾你玩遊戲,就好像你第一次打到了第七關,然後來了一個偶然的電話。當你正在費力地敲出一段重要文字,或者給Siri發指示的時候,沒人會給你打電話,除非是自動電話或緊急電話。人們知道要先發信息,這種做法遠沒有打電話那麼突兀。現代禮儀指導維多利亞·圖克寫道:“讓我們明确一件事:除非有人快死了,否則别在沒提前通知的情況下打電話。”
恰當的做法是先發信息,或者提前發一份禮貌的郵件,問對方是否方便接電話,即便這個電話隻是為了解釋清楚近期群聊中難以理解的文本信息。平心而論,發消息往往是更好的選擇。你可以在你想讀信息的時候再讀信息,也可以選擇回複的時間。
罕見的深度電話交流有時仍會發生,通常發生在密閉空間裡坐在你正後方的人身上。“我在火車上。”他會這麼開頭,然後,當你想打瞌睡時,他陷入了熱火朝天的獨白之中。可能人們太不習慣打電話了,或者說太習慣戴耳機了,完全喪失了控制音量的能力。我們打電話的時候,好像并不知道怎麼打電話。很有可能,我們再也不知道該怎麼打電話了。
傳紙條
電視劇《最好的我們》劇照。
曾經,你會在課堂上寫下記錄,也會從筆記本上撕下紙條,寫下東西,在班上傳給朋友們。這兩種内容是截然不同的。後者更加精準地反映了學校裡發生的事。所有混亂、暈眩、拒絕,以及持續的、折磨人的損人利己行為,這些标榜着女生們從幼童時期過渡到青少年時期的特征,都出現在了那些皺巴巴的活頁上。它們是如此重要,你甚至願意冒着極大的風險傳遞這些紙條。
在短消息和社交媒體尚未出現的時代,紙條是我們在錯綜複雜的友誼網絡中導航的方式,我們通過紙條熬過無聊的課堂,制訂放學後的計劃。紙條幫助我們區分盟友和敵人。将轉瞬即逝的憤怒和微不足道的委屈寫在紙上,可能會落入不該看到的人手裡,許多中學生的争執因此而起。因為這些信息被認為是私密的。
生病的日子
電視劇《人生切割術》劇照。
你醒來,喉嚨痛、身體痛,感覺很像發燒了。你沒睡飽,肯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或者你可能就是沒睡醒,不想上班。放松,請病假吧。然後這一天會這樣度過:
你會拿起電腦,給領導發信息,讓她知道你就是沒法來上班了。你會滾動浏覽一整頁的郵件。你會寫一份不在辦公室的自動回複,并将你的Slack狀态更改為生病的表情,這樣就可以減少消息通知,不過這也不會阻止你回複最緊急的信息,不管你燒得多重。如果你不回複,你就被落下了。
哪怕是疫情期間得了嚴重新冠的人也要确保自己更新了群聊信息,和同事協調好常規打卡工作——這是工作的一部分。你可能不在辦公室,但你還是可以被人找到的,“不上班”但仍然在家辦公。
如果你年紀夠大,肯定記得以前請病假的日子。那時候你會在領導進辦公室之前就給她留下一條低沉而沙啞的電話留言,然後就爬回床上去,睡幾個小時,隻會醒來吃幾片吐司,然後再縮進被窩裡。你對辦公室裡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并對此心懷感激。你也不知道郵箱裡可能收到了哪些信件,不知道有哪些人給了你電話留言,不知道你錯過的會議上發生了什麼,而且不知道也沒關系。如果你回去上班以後,需要幾天時間趕上進度,也沒人會對此耿耿于懷。畢竟你病了。
但現在你不能像以前那樣生病了。沒人可以那麼生病了,小人物不能生病,大人物也不能。病假的概念自然而然地跟着工作日的概念一起消失了。當工作日毫無盡頭時,就沒有“下班以後”的概念了。
新來的孩子
電影《逃學神探》劇照。
那個可憐的新來的孩子。他就到了那麼一天,有時候甚至都不是在開學第一天來的,就像一整套供全班凝視與解碼的暗号,也完全看不出來他在原來的小鎮上憑什麼受人追捧,又或者為什麼被人鄙視,看不出他到底是值得結交的人,還是避之不及的人。
生活中總有些時候,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那個新來的孩子。你可以在下一份工作中樹立全新的信譽;人們不會把你想成一個做了4年助理的人。你的新女友也不需要了解你的前任。你可以大步流星地埋葬過去,比如改名換姓、不告訴别人你的電話号碼,也可以選擇不要轉發郵件。丢掉過去的自己,不遭受嘲諷或謀殺就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在過去不無可能。
可現在不行了。即便是六年級的轉學生也不會是新來的孩子了,因為我們的社交生活不再依賴于地理版圖;無論我們去向何方,社交生活與我們形影不離。
在前互聯網時代,除非你是名人,或者寫過回憶錄,否則你的童年——還有可能最重要的是你的青春期——早已被忘卻了,成了一種舊我遺迹,唯有在遇到故鄉舊識時,才會偶然想起。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裡,因為辦公室裡沒人知道他們如今衣冠楚楚手握實權的老闆,被崇拜、被尊重甚至被敬畏的老闆,曾經是那個體育課上永遠排在最後一名的孩子。
然而那些童年時代不會消失了。互聯網時代早期,互聯網為孩子們提供了探索新自我的途徑——通過在線遊戲扮演幻想中的自己,在匿名論壇試驗性别身份,創造一個化身然後看看它是否更接近“真實的”自我,是否比其他人眼裡的你更加接近真實的你。
不過随着後期發展,互聯網變成了受數據和利益驅動的永久性共享平台,剝奪了早期的自由。現在,印第安納州鄉下來自宗教家庭的青少年如果在網上探索自己的性取向,就會被發現,還可能面臨駭人的後果。如今的光景下,做個孩子似乎更不容易了。而且之後也更難放過那個不開心的孩子了。
被忽視
動畫《中國奇譚》劇照。
回到糖果店和旱冰鞋的年代,成年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孩子在哪裡,和誰在一起,或者到底在做什麼,而這都是孩子們的常态。你自己走去學校,或者和你媽媽不喜歡的另一個孩子一起走在街上。也許你們倆各自騎着單車,一起逆行。而媽媽并不需要知道這件事。
不管怎樣,孩子還是長大了。隻不過那些前互聯網時代育兒的随意做法,如今感覺都像是嚴重的渎職行為。互聯網時代的父母不需要猜測九個月大的孩子在工作日中途可能會咀嚼什麼東西,他們能夠精準地知道孩子在哪裡,還能知道她是在笑,在哭,還是遇到了緻命的危險;他們可以随時切換隐藏攝像頭的畫面,還可以給保姆發短信;還可以查詢日托所網站,點擊“遊戲室”,閱讀每日博客上的帖子,了解托兒所提供的午餐是什麼。父母可以看到他們的小寶貝是不是有足夠多的時間趴着玩,是不是已經吃完了梨子。
孩子5歲的時候,父母可以利用小發明來追蹤孩子,後來還有成人智能手表、孩子自己的手機,總之,設備換了一個又一個,這也是互聯網時代标記孩子成長裡程碑的方式。令人欣慰的是,上帝保佑,如果你上六年級的孩子第一次放學回家的途中發生了任何事,你都會精準地知道他在哪裡,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哪怕是在最壞的情況下,值得慶幸的是,你至少是知情的。
不過當如今的孩子想要甩脫父母的監視時,他們也知道該去哪裡——那就是鑽入更深的互聯網中去。他們知道怎麼藏身于加密房間,怎麼設置小号,并且隻在特定的平台對特定的人發帖子,當父母還在考慮要不要戴着有色眼鏡和假惺惺的天真問題來窺探孩子的生活時,那些網絡頭像就已經消失了。随着孩子越來越大,他們還會改裝父母設置的監控器,然後父母通過監控器貌似看到了所有想看到的東西,但實際上什麼也沒看到。
無拘無束
電影《無憂無慮》劇照。
無論你在學校演出中的表現是多麼糟糕透頂,無論你的工作彙報做得有多麼令人失望,在前互聯網時代,值得欣慰的是,你永遠不需要知道你真正的表現有多差。畢竟,你自己永遠也看不到自己的表現,而大多數人也不會告訴你真相,哪怕你想從他們嘴裡套話出來。久而久之,你可以說服自己,或許并不像你最初想象得那麼糟。無論如何,你不需要反刍那些情景,因為那些表演時刻來了又去,然後會永遠消失不見。
在所有事情都變成了表演,而所有表演都可以上傳、分享,并供後人剖析之前,風險其實是要小一些的。你不再像以前那樣,跑出家門并對自己的儀容儀表一無所知,因為現在你可以從手機上看到你的頭發有多亂。而且當你對着手機照鏡子時,或者更糟的情況是,當其他人從手機上看到你的樣子時,你将永遠不會像之前那樣跑出門了,或者至少當你出門的時候,你不會擔心自己的頭發亂不亂了。
我們都曾經曆過自我意識的覺醒。我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害怕其他人對我的持續關注,除了偶有瞬間想被别人關注之外。其實真相既令人欣慰也相當殘酷,那就是沒有人真的一直關注着我,不管我想不想被關注,這個事實是最難消化吸收的成人課之一。可能我們都不曾被完全說服過。當我們永遠無法确定别人是否在關注我們的時候,這堂成人課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幫助我們做好了應對準備,所以我們最好是自己保持警惕。
面對警惕的觀衆,孩子們學會了提前美化自己的形象。從中學開始,他們就受到鼓勵,要思考自己的個人标簽,要開始“登上自己選擇的舞台”,要決定自己的“關鍵領域”,然後最終就像谷歌為“數碼公民”開設的課程裡說的那樣,變成“網絡達人”。他們在社交媒體上學習如何生活,甚至都沒必要真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之中。把生活當作表演秀出來,對于大多數孩子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今天,随着互聯網的每一個細節都能被查看和捕捉到,人們學會了呈現出單一的、同質化的版本。新冠病毒的隔離措施,讓所有人都被迫一直通過上網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存在,而這隻會加劇上述過程。在家裡的自我,在工作的自我,還有在社交場合的自我,都混在一起了。
現在,因為每個人都可以看到你,你決定不做那塊形狀有些傷風敗俗的吐司面包了,以免有人錄像;或者你選擇不去舞廳,因為你喝多了。你不會去接近一個完全的陌生人。你也不會在假期派對上講那個重口味的故事,除非你确信所有聽衆都會守口如瓶。你避免做出可能被斷章取義的諷刺性評論,也不想讓根本不認識你的人看到你的真誠。你太小心翼翼了。你可能不會發帖子,但是别人可能聽到了你說的話,或者看到了你做的事。當我們感到快樂、恐懼、痛苦、親密,或者放松時不再無拘無束,我們就丢失了比個人标簽重要得多的東西。
同理心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隔離期間,我們當中許多人都感受到了與世隔絕的壓抑感,因為幾乎所有人都隻能通過上網交流,我們也都隻能成為線上的自己,而這種感覺其實是很自然的。當你和其他人在網上互動,而且一直都在網上互動的時候,你會覺得和你交流的人似乎少了點什麼。當你們雙方沒有互相理解的時候,另一個人就一直是處于陌生的他者位置,像平面的紙片人一樣,而不是有血有肉的立體人。
同理心,還有許多其他作為人類的基本特征(溝通、友情、暴力),都可以被分為兩類:現實世界的,還有虛拟世界的,而且這兩者往往相互排斥。虛拟的那些特征往往很膚淺,就像虛拟的友情,或者是社會學家所說的“準社會”友情——這種關系純粹存在于腦海之中,而且往往是單向的。盡管虛拟關系可以通過喜好和共鳴讓人們團結一緻,但也可以通過拉踩和恐懼将人們化為仇敵。
在網絡世界裡,訴說多于傾聽,開放式傾聽則幾乎沒有。線上互動更多的是發現人們對誰誰誰生氣了,或者對什麼事情發脾氣了,而不是分享心事和想法。線上互動根本來說就是同理心的反面。在網上,憤怒實現了很好的自洽,而别的情緒則被排除在外。
2010年密歇根大學的一項研究發現,從1979年到2010 年,大學生的同理心下降了40%,尤其是互聯網時代,也就是2000年到2010年期間,換位思考和共情關切這兩項能力下降得最多。你可能沒辦法用簡單的科學研究術語把共情能力的下降與變幻莫測的算法聯系在一起,但也很難忽略這二者重合的軌迹。
活在當下
電影《書店》劇照。
活在當下具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尤其是與其他所有人一起活在當下,不管是共同驚歎于一場煙花秀,還是心驚膽戰地一起目睹世貿中心起火,抑或在體育場的搖滾音樂會上随着最後的返場歌曲晃晃悠悠。那是一種令人敬畏的感覺,人潮湧動,人與人之間不再有邊界,空氣中彌漫着人群的嘈嘈切切,大家都沉浸在長長久久的情緒體驗之中。
然而,當巴黎聖母院于 2019 年起火時,法國幾乎沒人駐足停留并現場觀看那場火災,而彼此交換悲傷眼神的時間還沒超過幾秒鐘,就已經忙着上網了。大部分人目睹巴黎聖母院的火災,基本都是通過手上握着的手機鏡頭(他們會給熊熊燃燒的火焰與冉冉上升的煙霧錄像),又或者,他們的臉朝下傾斜,看着手掌上的手機,滾動浏覽其他人的體驗,和住在遠方的媽媽分享這場火災,而不是和自己身邊的人分享。哪怕是親臨火災現場的人,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現在不管是一群人,還是一個人,都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地沉浸其中,因為當你永遠都以數字形式在線時,是不可能做到活在當下的。把自己的不在場歸咎于其他人無窮無盡地給我們發消息,未免太容易了,不過我們并不總是被打擾的一方:我們也會自己打擾自己——我們一直都在打擾自己,哪怕僅僅是飛快的一秒鐘時間,哪怕隻是我們盯着屏幕看的那麼一瞬間,我們都在打擾自己。如果你也在經曆拍照、發帖評論、分享這一整套流程,那麼你很難活在當下。
我們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重新找回屬于自己的思想,哪怕就是一點點也好。學校介紹了各種各樣對抗焦慮的方式,包括集體冥想、間歇性呼吸練習,以及整天健身,我們迫切地渴望用這些方法抵消屏幕的喧嚣。難怪成人不讓自己的孩子上網,因為他們想要給孩子們灌輸那些他們自己已經失去的東西。
本文經出版社授權摘編自《消失于互聯網時代的100件事》,篇幅所限較原文有較大程度删減。
原文作者/[美] 帕梅拉·保羅
摘編/申璐
編輯/張婷
校對/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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