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蒲鐵牛
去年清明前夕,好兄弟劉進說他要回老家衡陽祁東縣去開發一種綠色小吃,我不以為然,一年過去,早已将此事忘記,今天卻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說快遞了一種用 “水牛花”做成的粑粑,想讓我嘗一嘗春天的味道,順便寄托一下對先人的哀思。
無獨有偶,另一個忘年之交的兄弟小童,從福建泰甯發來視頻,說趁前兩天沒有下雨,帶着老婆孩子在山坡上采摘了很多暖菇,回到家裡加工成暖菇包,問我想不想弄上幾個,拜祭先人,我說,隻要你敢寄,我就敢收。
水牛花粑粑
放下電話,好奇心頓起,饒是老夫浪蕩江湖三十年,吃遍各地美食,卻真還是第一次聽到水牛花粑粑和暖菇包,而且都是祭拜先人的。驚吓之下,趕緊請教度娘。一番忙碌之後,方才得知原來這兩種小吃的主要食材水牛花和暖菇草本是同一種植物,植物學學名叫做鼠曲草,别名佛耳草,地方不同,叫法各異,湖南衡陽、邵陽以及廣西與衡陽交界的地方,稱之為水牛花,福建泰甯一帶稱之為暖菇草,我的家鄉叫它蒿菜,雲貴川、江蘇、江西等大部分地方稱其為清明菜,還有少數地方稱之為寒食菜。因為大部分地區都叫清明菜,且都是用于祭拜先人的,所以清明菜和糯米做成的食物,官方名字叫做清明粑。水牛花粑粑和暖菇包,以及我家鄉的蒿菜粑同屬清明粑系列,同系列的産品還有潮汕地區和江西少數地方的清明果,其實清明果的做工以及外型和暖菇包的完全一樣,根本沒有區别。
暖菇包
鼠曲草為菊科植物,其嫩莖葉或地上部分,具有祛風解表,化痰止咳之功效。多用于咳嗽多痰,氣喘,感冒,蠶豆病,筋骨疼,白帶異常,癰腫等,本是民間常用的草藥。然而,作為食材,早在六百多年以前,鼠曲草就已經粉墨登場。這裡不得不又扯上明朝那位高開低走的建文皇帝。且說“靖難之變”後,建文帝被永樂帝朱棣罰去北京南苑,養了幾年鴨子,豪情壯志被一群鴨子呱臊得支離破碎,慢慢地看破了紅塵,不再有非分之想。朱棣見他已經滋生不出什麼幺蛾子,便歸還了他的自由。建文帝離開京城,一路颠沛流離,流落到貴州長順,作詩一首:“錫杖來遊歲月深,山雲水月傍閑吟。 塵心消盡無些子,不受人間物色侵”,遂望白雲而遁迹,在長順白雲山削發為僧,自号“滄海珠禅師”,終日念經朝佛。
鼠曲草
農曆的二月至四月期間,正是鼠曲草生長旺盛的季節。永樂大帝初期,長順當地老百姓的糧食并不豐裕,每到這個季節,就喜歡采摘大量的鼠曲草洗淨,摻雜在糯米中用碓舂,粉碎後揉成粑粑,以彌補糧食的不足,因為清明節正好在這個季節之中,所以當地老百姓都将鼠曲草稱之為清明菜。
當得知建文皇帝遁迹白雲山并削發為僧後, 人們便紛紛上山朝拜。每次上白雲山朝拜,都得準備一些祭祀的食物,當地老百姓拿不出什麼好的東西,就将這清明菜和糯米做成的粑粑充當祭品。建文帝本來就是一個素食主義者,品嘗大家帶去的粑粑後贊不絕口,得知此粑主料是清明菜,遂将其命名為“清明粑”,心裡中卻在想,朱棣這個老東西捧出一隻油葷葷的北京烤鴨,貧僧卻偏偏要打造一個清淡淡的清明粑來。建文帝表面上雖說看破紅塵,四大皆空,但内心還是有諸多不服,自從為清明粑命名後,心裡便得到了極大的平衡。
削發為僧的建文帝
後來明朝著名的地理學家徐霞客,曾到白雲山追尋建文皇帝的蹤迹,在其不朽的經典《徐霞客遊記》中為長順清明粑留下了濃重的一筆。相傳徐霞客到白雲山時值清明時節,在附近的農家做客時,有幸品嘗了清明粑,立即盛贊清明粑為“素食之佳品”。
從此清明粑名聲漸盛,從古代的五溪地區,即湖南西部沅水上遊五條主要支流所流經的地區開始(貴州東部、東南部、中南部地區),逐漸流傳到兩湖兩廣、江西、江蘇、福建、雲南等地,成為百姓清明節祭祀祖宗、哀思先人的必備食品。發展到今天,用的主要食材雖然還是鼠曲草和糯米,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還往清明粑增添了諸如臘肉丁、油炸豆腐幹、春筍等餡料,使得清明粑的内容更加豐富,外型以及口感更為多姿多味,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大家喜愛的傳統美食之一。恕我直言,很多時候,人們往往借着哀思的幌子,享受自己的口福,别不承認。
關于水牛花粑粑和暖菇包,據劉進同志和小童的介紹,從原料采摘、洗淨、晾幹,用石磨碾碎,再拌入事先磨碎的糯米粉和大米粉,攪拌均勻,不稀不硬,到柴火鍋裡加熱成半固态,放在手心剛好可以揉成餅狀,其制作工序大緻一樣。較大的差别在于最後的定型和餡料的添加。劉進同志的水牛花粑粑保持了物質匮乏時不添加餡料的原始本質,但在造型上動用了模具,下足了功夫,壓制出來的粑粑花紋圖案清晰,仿佛一個個精美的藝術品,叫人不忍心下口。
将水牛花搗爛
而小童同學的暖菇包形狀如同大号的餃子,裡面填充着各種餡料,酸甜鹹辣,一應俱全。暖菇包的吃法簡單,蒸熟即吃,包裡内容雖然豐富,但總是給我一種吃蒸餃的趕腳。
水牛花粑粑的吃法稍微複雜,除了蒸吃之外,還可慢火煎炸,煎的兩面金黃後,粘上白糖或者紅糖吃,咬上一口,甜到心底。不喜歡吃糖的可将花生、黃豆或者南瓜子炒脆再磨成粉,沾上輕輕一嚼,頓時唇齒留香。
在我看來,水牛花粑粑和暖菇包算是親兄親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将它們放在PK台上角鬥,實在無法公允裁判,隻好殘忍地将它們收入胃中,孰勝孰負,讓他們在我的腸胃中自行解決,畢竟吃掉它們,既是對勝者最好的獎勵,也是對負者最重的懲罰。
摻入糯米粉繼續搗
我家鄉的蒿菜粑,食材、制作工序,與水牛花粑粑大緻相同,造型卻沒那麼講究,用手揉成一個圓團就成,生活條件好,又有閑工夫時,也像暖菇包那樣,放些臘肉丁之類的餡料。小時候,每到清明時分,盡管生活困難,物質極度匮乏,但母親總會想方設法做一些蒿菜粑,雖然沒有餡料,卻也十分解饞。那時候生産隊集體幹活,白天沒時間,母親總是在半夜起床加工,當蒿菜粑蒸熟時,天已發白。此時,我還在睡夢之中,母親總喜歡拿一個散發着微微熱氣的蒿菜粑,在我的嘴唇上輕輕滾動,我聞香醒來,立即一陣狼吞虎咽。這時候,母親的臉上就會呈現出慈愛的笑容,柔言勸說:“慢慢吃,不要急,别噎着了。”
長大後,為了生存,遠離母親去他鄉發展,每次到了清明,都會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做了好多蒿草粑,還包了臘肉包芯(即放了臘肉餡),要我回家去吃,可是每一次我都回不去。盡管知道我回不去,母親依然站在吊腳樓的欄杆裡憑欄遠眺,望眼欲穿。
蒿菜粑
母親最後的一段日子,基本上都是在醫院裡度過,我一直守在身邊。有一天,她突然變得很精神,對我說想吃蒿菜粑,鑒于她的病情,我聽信醫生的叮囑,又企盼有奇迹發生,希望母親能夠像以往一樣起死回生,就始終沒有滿足她吃蒿菜粑的願望。可自那次以後,母親再也無法康複,終于在2013年的清明節仙去,她想吃蒿菜粑的願望,便成了我對母親終生的愧疚和遺憾。
如今,清明又到,我将在母親的墳前呈上蒿菜粑粑,可是母親,在另外的那個世界,能否品嘗得到?又或者,母親在西天的極樂世界裡,早已完成了天道輪回?而我們都明白一個道理,逝者已去,生者保重。在此,稍改詩人晨雲的詩句:春天不會自動衍生出一條路,所有的逝者,都無法在暗夜裡循迹而返。因此,蒿菜粑隻是寄托着我對母親的無限哀思,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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