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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飛不出印在曆史的雪痕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02 00:19:26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黃沙飛不出印在曆史的雪痕(在漫漫黃沙中守護)1

樓蘭遺址内的“三間房”(研究認為是當時的官衙)。

黃沙飛不出印在曆史的雪痕(在漫漫黃沙中守護)2

焦迎新在工作中。 受訪者供圖

羅布泊,是世界上著名的幹旱中心。

清澈的孔雀河水曾孕育出羅布泊文明,沉睡千年的樓蘭美女、小河公主,靜靜吟述着千年一脈的樓蘭文化精魂。這裡曾經是中國第二大内陸湖,卻因缺乏水源補充逐漸幹涸,隻留下一片“死亡之海”,引來了無數中外探險家的身影和諸多神秘傳說。

7月,羅布泊腹地熱浪逼人。沿235省道向西下路基行駛3個多小時,車輛一路颠簸後,記者終于到達了樓蘭古城。遺址有名的“三間房”(研究認為是當時的官衙)向西不遠,有一處用三根碩大的胡楊木搭起的瞭望塔,由當地樓蘭文物保護站所建。

“當時我們就住這兒。”無垠的沙海中,皮膚黝黑的焦迎新扯着大嗓門兒向我們介紹。老焦擔任新疆若羌縣文物局局長一職已近10年。

克服困境、對抗孤獨、以少敵多“智鬥”盜墓賊……當古絲綢之路上的這座要沖被黃沙塵封後,52歲的焦迎新和他的夥計們——奮鬥在一線的新疆文物工作者,在“生命禁區”中揚起了“風帆”。

“死亡之海”的考驗

“你喝過拉絲了的水嗎?像膠水似的,我喝過一個星期。”“我隻帶一瓶水、一個馕,一天就能走70多公裡。”漫無邊際的沙海之中,極度幹旱的環境蒸發量驚人,卻也磨砺出了焦迎新非凡的忍耐力

盡管并非文物相關專業,“半路出家”的焦迎新1992年起就在當地從事文物工作。這意味着,他與無法繞開的羅布泊和樓蘭結下了不解之緣,以至于連微信名也叫“樓蘭之子”。

據《史記·大宛列傳》記載,早在公元前2世紀以前,樓蘭就是有名的西域國家,古“絲綢之路”的南、北兩道從這裡分道,一度留下了燦爛的文化,卻也在上世紀90年代因為非法穿越、盜墓的日益猖獗而不再擁有甯靜。1997年底,若羌縣文物管理所(文物局前身)開始在羅布泊籌建樓蘭文物保護站。

幹涸的羅布泊從衛星圖片來看就像人類的耳朵,被稱作“地球之耳”。無論是古樓蘭國的消逝,還是上世紀羅布泊的幹涸,沒有保障的水源都是重要原因。

漫漫沙海中一頂孤獨的帳篷就是保護站最初的模樣。直至今日,巡護員的一切給養都得靠車從後方不定期運送,用水顯得尤為彌足珍貴。

“我們在外巡護,水隻能用來做飯、飲用,洗漱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奢求’。”老焦說,當時最多把毛巾稍稍沾濕擦一把臉,就算完成了“任務”。

“你喝過拉絲了的水嗎?像膠水似的,我喝過一個星期。”焦迎新告訴記者。

2005年6月,山區進入雨季後,洪水沖斷了進入羅布泊的外圍道路。不巧的是,巡護站的水也快用盡了,剩餘的水裝在大桶裡無法放進帳篷,隻能放在陽光下暴曬,久而久之就變得異常黏稠,成了“拉絲水”。

“這能喝嗎?”身邊的3名年輕同事有些遲疑。

年紀最長的焦迎新其實也不确定,但也隻得安慰身邊的夥伴們,率先“以身試法”猛灌了一口。“堅持下吧,衛星電話上他們說四五天就來了。再不濟4天加5天,最多也就9天時間。”身處險境,焦迎新仍用玩笑話緩解小兄弟們的緊張情緒。

沒有蔬菜,三餐便都是白挂面加一把鹽。當最後一滴“拉絲水”喝光後,給養還沒送進來,所幸還有下雨時用瓶罐接的泥水。焦迎新用煤氣竈将水一遍遍燒開,待泥漿沉澱後,便又成了繼續堅守下去的“後盾”。

9天後,滿載給養的車終于來了。

“你們可能覺得不可思議,我隻帶一瓶水、一個馕,一天就能走70多公裡。”焦迎新說。

羅布泊很大,僅樓蘭遺址的面積就約12萬平方米。漫無邊際的沙海之中,白天“你們可能覺得不可思議,我隻帶一瓶水、一個馕,一天就能走70多公裡。燥熱難耐,休息時根本找不到植被的陰影,隻能躲在雅丹(聳立在戈壁上的山丘)下的小縫隙中,極度幹旱的環境蒸發量驚人,卻也磨砺出了他非凡的忍耐力。

羅布泊裡肆虐的風沙同樣能吞噬一切,最大時甚至達到12級。1996年,探險家餘純順就曾因遭遇沙塵而迷失方向,最終不幸遇難。

“有時風一刮就是3天。”風沙最嚴重時,伸出雙手都無法看清手指。對于焦迎新和同事們來說,這意味着無法在帳篷外架爐做飯,隻得戴嚴口罩,腹中饑餓時就着涼水啃一口幹馕,靜待飛沙走礫停下“腳步”。

克服種種困難,這些年,焦迎新出入地形複雜難辨的羅布泊已近200次。久而久之,他成了有名的羅布泊“活地圖”,不時還帶領保護站配合地方公安承擔起緊急救援工作。

“盡管自然環境極端惡劣,但當時唯一的想法就是堅持。”讓焦迎新遺憾的是,這麼多年過來,能堅持下來的人已經不多了。

為愛而來 卻險些丢了愛人

“這裡從沒有手機信号,我們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漫漫“死海”之中,萬物皆寂,唯有夜晚時能有繁星陪伴

焦迎新不是本地人。

1990年從新疆大學畢業後,焦迎新就遠離了家鄉,陪伴心愛的姑娘來到若羌。沒想到,若幹年後焦迎新卻險些在羅布泊中丢了自己的愛情。

“保護站剛成立時,其他人都還不太熟悉羅布泊内部的情況,我隻能一批批帶他們。”人少、任務重擺在面前,焦迎新責無旁貸,卻無法再從家庭與工作間找到平衡。

對于長期身處羅布泊的人來說,最大的考驗正是對抗内心的孤獨,那種孤寂足以令初次涉足的常人就産生些許絕望。“這裡從沒有手機信号,我們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漫漫“死海”之中,萬物皆寂,唯有夜晚時能有繁星陪伴。

焦迎新獨自在外,兒子還年幼,家中的一切隻得全由妻子照顧,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妻子不明白執着于那片荒漠意義何在,身邊的親朋也不理解他為何不換個工作,留在妻兒身邊盡到一家之主的責任。

“既然從事這份工作,我就不能再允許文物失竊。”最長的一次,焦迎新在羅布泊連住了10個月。也正是這10個月中,焦迎新的家裡突遭變故,他卻渾然不知。

“我的嶽父因意外突然去世,家裡卻怎麼也聯系不上我。”直到近兩個月後,焦迎新才有機會回到家中,終于得知這一噩耗。心灰意冷的妻子因此選擇帶着4歲的兒子離開了他。

不被理解,身邊的至親遠去;環境惡劣,身邊也有同事選擇離開。堅韌的焦迎新仍如當年的蘇武般堅定地守着“羊群”,面向遠方。

3年後,終究心軟的她帶着孩子專程進了一次羅布泊。

對于剛上小學的兒子來說,眼前的一切都很好奇,向焦迎新問這問那。她卻看到了眼前的荒涼和困苦,以及灰頭土臉又癡迷其中的焦迎新,什麼也沒說。

一個月後,妻子主動向焦迎新提出複婚。

歲月褪去了韶華,白發慢慢爬上了焦迎新的兩鬓,他顯得很滿足。“現在家裡人都很支持我的工作,連我媳婦也越來越關注考古事業。”讓焦迎新驕傲的是,兒子從小就對考古充滿興趣,如今也在從事文物和古建築修複工作。

“智鬥”盜墓賊

遺存在莽莽沙海中數以萬計的各類文物,不可避免地招來觊觎它們的盜墓賊。荒漠裡一旦出現意外很可能無人知曉,巡護員将面臨不可預測的危險

樓蘭留下的傳說很多,如同海市蜃樓般隐現着古絲路上的絕代風華。這也緻使遺存在莽莽沙海中數以萬計的各類文物,不可避免地招來觊觎它們的盜墓賊。

“盜墓賊大都是4人至7人的小團夥作案。”絕大部分時間裡,巡護員在路上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而當發現盜墓賊的蹤迹時,精彩的“智鬥”故事便開始上演。

“有些盜墓團夥甚至還帶着武器。我一直囑咐大家,發現情況千萬别硬來。”焦迎新說。荒漠裡一旦出現意外很可能無人知曉,巡護員将面臨不可預測的危險。

2010年歲末,巡護員在路途中瞅見遠處高台上有人。摸到附近後,果然發現了盜墓賊紮好的營地,摩托車、汽油、被褥一應俱全。

待盜墓賊集體外出時,站長崔有生飛奔過去,将盜墓賊的汽油傾倒在被褥上點着,又用鋼釺将摩托車輪胎砸爛。另一方面,中午接到消息的焦迎新也已會同縣公安朝着羅布泊進發。

晚上,回到營地的盜墓賊發現情況不妙,隻得騎着沒氣的摩托倉皇逃命,又在路上挖出事先埋好的輪胎和汽油連夜換好。

“我們接着追,喊話他們也不停車。公安就放了兩槍,終于逼停了一輛,另一輛給跑了。”焦迎新說,這次追捕花了兩天兩夜。突擊審訊後,公安部門又“順藤摸瓜”,第二天就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一舉抓獲剩餘2人。

“他們是一家人,最後主犯判了12年,其餘3人各10年。”焦迎新說,巡邏的震懾力度不斷加大,這裡如今已不見了盜墓者的蹤影,但困難仍然存在。

“不隻是羅布泊,在地廣人稀的新疆,古絲綢之路的文物古迹往往散布在沙漠、戈壁等無人區,這給巡護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難。”焦迎新說,人力、物力的緊缺,導緻進一步的保護項目無法有效實施,是制約文物保護工作開展的最大掣肘。

從帳篷搬進地窩子,再到新蓋成的小二樓,相比往昔,盡管保護站的條件越來越好,但交通工具仍最為緊缺。“山丘起伏颠簸,車碾出來的就是路。而站上隻有一輛沒收來的越野車,大家的摩托車基本兩年就得換一批。”

焦迎新說,冬季羅布泊風大,大家還得騎着摩托按時巡護,不少巡護員都得了關節炎。面對違法者,常常孤軍奮戰的巡護員無法保障人身安全,崔有生就曾在巡護途中不慎摔落,頭部受了重傷。

如今保護站僅有6名巡護員,年紀最小的玉米提江·吐遜隻有21歲。“沒有幾個同學知道我在這兒的經曆。”玉米提江說,身處羅布泊,大夥兒的生活都很單調乏味。

邂逅“樓蘭美女”

“我始終記得剛來的那幾年因為缺乏保護,樓蘭的文物不斷遭到破壞。羅布泊這麼大,沒有我們就真沒人管它們了”

“縣博物館裡收藏的7具幹屍,有4具是我巡邏時發現的。”近年來,在老焦與同事們的努力下,不僅從盜墓賊手下“搶”回了一批文物,散落在沙海的不少“遺珠”也得以重見天日。

不大的若羌縣城隻有幾條街道,卻擁有中國唯一一家以樓蘭文化為主題的博物館。每年到這裡參觀的人次超過了10萬,而衆多遊客都會被“沉睡”在此的“樓蘭美女”所吸引。

“她屬于歐羅巴人種,身高165厘米,死時年齡在25歲左右。後來發現她下葬的時候腹中還懷着孩子,很有可能是難産而死。”老焦說,在物質條件尚不發達的那個時代,她的尖頂氈帽上插了2束羽毛,皮靴上沒有一處補丁,由此可以判斷“美女”出身于富貴人家。

遊客眼前的“樓蘭美女”安靜地躺在展廳地下一層,不僅秀發完好無損,連睫毛也清晰可見,保存的完整程度令人稱奇。不為遊人所知的是,這具保存最完整也是最漂亮的“鎮館之寶”,正是焦迎新在巡邏時意外“邂逅”的。

2004年8月,焦迎新與同事們在轄區内巡邏。中途大夥兒坐在路邊的高台上休息。“我用手撐了下地,突然發現土裡很虛,并不結實,果然發現下面有東西。”大夥兒用手将黃土撥開後,“樓蘭美女”的輪廓清晰可辨。

路遙車颠,想要開車進來把它運出去并非易事。“盡管水分早已蒸發,但還是挺沉。”就這樣,焦迎新便頂着火辣的太陽走了8公裡,獨自将“樓蘭美女”扛回了保護站。

縣裡前來運送的車輛短時間無法趕來。

為了防止文物被暴曬而損壞,焦迎新拍闆決定,将“樓蘭美女”包裹起來,安置在巡護站日常起居的帳篷的最裡面,但不少年輕的同事對此“敬而遠之”。

“我們的年輕巡護隊員哈斯木原本睡在最裡面,但來了‘不速之客’後,他就再也不敢睡在那兒了,我就跟他換了鋪與幹屍‘共寝’。”老焦笑道,當縣裡的皮卡車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

那年的年末,在保護站沒多遠處又發現了一個“小孩”。也是焦迎新用夾克衫将“孩子”包裹好抱在身邊,坐了330多公裡的車帶回縣城。談到這些往事時,焦迎新從沒感覺到後怕或忌諱。

“那時的路很糟,一不小心就會颠壞。”他心疼懷中的“孩子”,卻從沒抱着自家的孩子那麼久。

接連的“不期而遇”後,本着“保護為主、搶救第一”的方針,大夥兒在巡邏中也有了新的任務,開始多加注意身邊的“遺珠”,也逐漸對什麼樣的地表特征會有所“斬獲”有了經驗。

絲毛織品、“五铢”銅錢、彩棺……博物館裡供公衆參觀的展品越來越多,淹沒于沙海的遙遠國度面龐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相比之下,焦迎新和隊員們的工資并不高,普通巡護員辛苦一個月拿到手的隻有不到4000元。但從來沒有人把撿到的文物據為己有。“我始終記得剛來的那幾年因為缺乏保護,樓蘭的文物不斷遭到破壞。羅布泊這麼大,沒有我們就真沒人管它們了。”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念樓蘭。在采訪結束後的不久,年已知天命的焦迎新調任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文物局。“樓蘭之子”再度出發,卻沒有遠離心中的那片應許之地。 (記者孫哲、何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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