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的《赤壁》中有:"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這是唐代著名的宮怨詩,其中出現了漢末時期的著名宮殿"銅雀台",而這樣的現象在的唐代宮怨詩中非常常見,比如,汪遵的《銅雀台》中也有"銅雀台成玉座空,短歌長袖盡悲風。"
銅雀台是漢末曹操建造的著名宮殿,曾因為華麗在建造之初就被當時的很多文人争相歌頌。曹操還在此蓄養了大量的銅雀妓來享樂,可是,在曹操離世後他的随從妾室、以及他豢養的銅雀妓卻要依"銅雀遺命"為他守陵侍奉他的魂魄。在此基礎上,"銅雀台"有了哀怨的曆史文化意蘊。
同時,漢代和唐代是中國曆史上封建王朝的兩個高峰,唐代對漢代十分推崇,還重新恢複了漢代的活人守陵制度,加上唐代的科舉取士的政治環境下,唐代仕宦心理發生了巨大變化。所以,"銅雀遺命制度"曾經的發生地"銅雀台",就引起了讓唐代文人的關注,"銅雀台"成為文人在宮怨詩中借古諷今的主要意象之一:一來,唐代的詩人們借"銅雀台"和唐代宮廷舞姬的生活進行對比,來表達對兩朝宮女不幸生活的同情與悲歎;二來,唐代詩人們也從奉陵宮女的悲慘遭遇中對比自身仕途無望的心理,從宮女對帝王寵愛的渴望,延伸到文人對帝王重用的渴望。于是,"銅雀台"成為了唐代詩人筆下的精神載體,既是對曆史的追憶,也有時事的描摹。
第一,唐代宮怨詩中出現漢末"銅雀台"的原因
1,"銅雀台"有深厚的曆史内涵
首先,唐代宮怨詩中出現漢代銅雀台的原因,和銅雀台有深厚的曆史内涵有關。銅雀台由曹操建造于東漢末年,十分的華麗,曾引起當時衆多文人的吟詠,借此來誇獎曹操的功績,所以,銅雀台在誕生之初就有文人追求仕途的象征意蘊。比如,曹丕作賦并序:"遊西園,登銅雀台,命餘兄弟并作。其詞日:登高台以騁望,好靈雀之麗娴。"就誇獎了銅雀台的巍峨和雄偉。曹植也曾作賦:"聊登台以娛情。見天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殿之蹇我兮,浮雙阙乎太清",既誇獎了銅雀台的華麗,也贊揚了他父親曹操的功績。
同時,銅雀台在曹操去世之後,成為了廢棄宮人、嫔妃的居住地,再加上漢末實行宮人"守陵制度",銅雀台由昔日的名流彙聚地,成了歌妓、皇室内部被淘汰的妃、妾的安居之處,和宮人、姬妾為曹操守陵的地方。比如,《邺都故事》記載:"妾與伎人,皆著銅雀台......每月朝十五,辄向帳前作伎。"說曹操不要求自己随葬多少珠寶,隻要求宮人姬妾每月十五,要在自己的墓前做舞。如此一來,"銅雀台"名為宮殿,實際上卻成為了陵園的一部分。因此,為曹操守陵的銅雀妓就成為了後代關注的重點,銅雀台也因此有了哀怨的曆史文化内涵,這才在唐代宮怨詩中頻頻出現。
2,唐代繼承了漢末宮人奉陵的制度
其次,唐代宮怨詩中出現漢代銅雀台的原因,和唐代繼承了漢代的宮人守陵制度有關。上文已經講過,漢末有宮人守陵制度,隻是這一制度在後來曾被廢止,可到了唐代因為崇漢的情結過于嚴重,重新推行了宮人守陵制度。比如,《資治通鑒》記載:"凡諸帝升遐,宮人無子者悉遣詣山陵供奉朝夕,具盥栉,治衾枕,事死如事生。"《舊唐書》中也記載了嫔妃為帝王守陵的情況:"韋賢妃性敏惠......德宗深重之,及德宗崩,請於崇陵終喪紀,因侍于寝園。"
足見,唐代的奉陵制度和漢末曹操的銅雀台遺命一樣,都是要求宮人、妃嫔為死去的帝王守陵。還要求他們按照帝王生前的生活模式生活,而史書中的多種情況證明這在當時已經成為一種制度。唐代被送入陵園守陵的女性,與漢末銅雀台中為曹操奉陵的歌妓、嫔妃的生活處境并無差别。并且,唐代奉陵宮人和銅雀台歌妓的命運與一般宮中女子失寵被冷落的宮怨之情是大不相同的,她們在君王去逝後仍要強做歡歌侍奉先王,其失落與痛苦是真正的絕望無力。
所以,唐代的宮怨詩中才會出現大量的"銅雀台"。這是對當時唐代要求活人為帝王守陵制度的描寫,表達了詩人對唐宮中奉陵宮人的同情和對君王推行此制度的諷刺和批判。比如,白居易的《陵園妾》中有:"色如花命如葉。命如葉薄将奈何,一奉寝宮年月多。"描寫了這些守陵女子的凄慘生活。比如,杜牧的《奉陵宮人》有:"玉顔不是黃金少,淚滴秋山入壽宮。"其中的"壽宮"就是"銅雀台",寫出了守陵宮人淚撒銅雀台的凄慘場景。唐代宮怨詩中的"銅雀台",揭示出唐代奉陵宮人的悲劇命運與曆史上的漢末在"銅雀台"守陵的宮人命運,具有曆史性與現實性的雙重悲劇性質。
3,唐代的科舉取士的社會政治環境下,文人的心理産生了變化
再則,唐代宮怨詩中出現漢代銅雀台的原因,和唐代的科舉取士的社會政治環境下,文人的心理變化有關。唐代的社會政治大背景是科舉取士,這樣的制度讓多數的底層文人看到了跨越階層的希望,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為,科舉取士的人數是有限的,科舉失敗後的文人之心情與宮女宮女待寵而不得、或得寵複失寵的心理形成了"異質同構",産生了巨大的情感共鳴。
隻是,直接抨擊當朝的政治制度是不可取的。而漢代的銅雀台宮人和唐代的奉陵宮人她們的遭遇一緻、性質相同,于是,唐代的詩人們開始用代言體的形式寄寓内心之情感,借"銅雀台"這一意象來抒發自己内心不得志的心情。同時,銅雀台建造之初,巍峨宏大,成為文人追求仕途的象征意蘊,不久就逐漸落寞,淪為棄妃貶斥之所,這樣的變化也引起了唐代文人的共鳴。所以,唐代的文人們才會在宮怨詩中大量使用"銅雀台"的意象。這也豐富了"銅雀台"的文化象征内涵,其宮怨的主題更加鮮明,情感也更加深沉。比如,袁晖的《銅雀妓》中就有:"君愛本相饒,從來事舞腰。那堪攀玉座,腸斷陵朝。怨著情無主,哀凝曲不調。況臨松日暮,悲吹坐蕭蕭。" 先描述宮女曾經對帝王的深情,再寫失寵後的失意,而結尾直接指出這一切都是因為君王的薄情,不僅描寫了奉陵宮人的凄慘,也寫了唐代的科舉取士的社會政治環境下,唐代文人的心境變化。
第二,唐代宮怨詩中,漢末"銅雀台"被征引的形式
1,唐代宮怨詩以"銅雀妓"代"銅雀台"
首先,漢末"銅雀台"被征引的形式,是唐代詩人以"銅雀妓"代"銅雀台",還運用雙重回憶模式。它既追憶魏武帝時的銅雀妓,也再現唐代宮廷歌舞妓生活,是詩歌和社會現實相聯系的體現,獨特地承載了唐人對奉陵宮人的同情和對活人配陵制度的批判。漢末的銅雀妓是生活在銅雀台的歌舞伎,她們用自己的歌舞技藝來娛樂曹操,曹操生前為之歌舞,曹操死後仍要為之歌舞。早期有關漢末的銅雀妓詩歌隻是單純描寫其在曹操死後的孤獨,到了唐代的獨特社會背景下,以"銅雀妓"代"銅雀台"的銅雀台詩不僅追憶了曹操銅雀妓的悲苦,還展示了唐代歌舞妓的生活畫面。比如,袁晖的《銅雀妓》中就寫了:"君愛本相饒,從來事舞腰。那堪攀玉座,腸斷望陵朝。怨著情無主,哀凝曲不調。況臨松日暮,悲吹坐蕭蕭。"從主要内容來看,是在描述漢末在銅雀台為曹操守陵的銅雀妓的生活和情感,隻是,曹操一朝身死,她們仍要為其歌舞,沒有自由十分凄慘。
但是,詩中的"君"不僅指代曹操,也指唐代帝王。因為,唐代帝王用舞女助興的事情更是屢見不鮮,比如,《開元天寶遺事》記載:"念奴者,有姿色,善歌唱,未常一日離帝左右......宮妓中帝之鐘愛也。"寫的就是唐玄宗寵愛舞女的事情。這在唐代的銅雀台詩中也有體現,比如,王勃的《銅雀妓》寫到:"妾本深宮妓,曾城閉九重。君王歡愛盡,歌舞為誰容。錦衾不複襞,羅衣誰再縫。高台西北望,流涕向青松。"說的就是漢末銅雀妓的生活,失寵後無人縫衣,默默流淚,指代的不僅是曹操,更是唐代的帝王。
比如,崔道融《銅雀妓二 首》:"嚴妝垂玉箸,妙舞對清風。無複君王顧,春來起漸慵。"寫的就是君王去世之後,她們孤苦的生活。可見,唐代銅雀台詩所包含的文化意蘊較為豐富,描寫模式一改前朝對銅雀妓的單一詠歎,轉為既是對曆史的追憶,也有時事的描摹。既寫出了對奉陵宮女的同情,也揭示了唐人對奉陵宮人的同情和對活人配陵制度的批判,更揭示銅雀妓悲劇的原因是帝王的實行的暴政之虛無與荒謬。
2,唐代宮怨詩人,借"銅雀妓"婉托自身的失意幽怨
其次,漢末"銅雀台"被征引的形式,是唐代宮怨詩人借"銅雀妓"婉托自身的失意幽怨。比如李賀的《追和何、謝銅雀妓》寫到:"歌聲且潛弄,陵樹風自起。長裾壓高台,淚眼看花機。"寫的就是宮女淚眼朦胧後的凄慘心境,而此心境也是他自己懷才不遇,抑郁寡歡的境遇和心态的寫照。比如,羅隐的《銅雀台》有:" 強歌強舞競難勝,花落花開淚滿缯。隻合當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作者羅隐是唐代的移民,朱溫篡唐後,欲以羅隐為谏議大夫,羅隐不答應之餘寫下這首詩,以銅雀妓在帝王死後仍要為之歌舞的不幸,來自比自己無主的境遇,和自身投報無門的心境。
3,唐代宮怨詩人,借對"銅雀妓"的同情,抨擊悲劇制造者、感悟世事滄桑
再則,漢末"銅雀台"被征引的形式,是唐代宮怨詩人借對銅雀妓的同情,抨擊悲劇制造者、感悟世事滄桑。比如,顧非熊的《銅雀妓》寫到:"婵娟寵休妒,歌舞怨來同。往事與塵化,新愁生曲終。"他感慨道宮人其實無需争寵,也無需為失寵失意,因為大家的遭遇是一樣的,最後在帝王逝去之後,都要去做奉陵宮人,之前的榮寵也會煙消雲散。這首詩不僅表現了對銅雀妓的同情,也表現了帝王推行奉陵宮人制度後,宮人難逃奉陵的凄慘命運,暗暗抨擊了帝王的冷酷。
同時,唐代詩人還借對銅雀妓的同情,感悟世事滄桑。比如,劉商的《銅雀妓》寫到:"高台無晝夜,歌舞競未足。盛色如轉圜,夕陽落深谷。"這首詩寫了安史之亂後,唐玄宗原本日夜歌舞不休之事戛然而止,訴說了大唐由盛轉衰的轉變,也感慨了世事滄桑的多變,更諷刺了帝王的縱欲和強權終将落入虛空。在此基礎上,唐代的"銅雀台詩",已經擺脫單純的同情銅雀妓的命運、和文人本身懷才不遇的怨怼之情,轉為唐代宮怨詩人利用曆史題材,表達自己對史事的評價以及對曆史滄桑之變的哲理思考,這是宮怨詩文化内涵加深的體現。
第三,唐代宮怨詩中,頻頻出現漢末"銅雀台"的意義
綜上所述,唐代宮怨詩中,頻頻出現漢末"銅雀台",和唐代恢複漢代的活人奉陵制度有關。一來,銅雀台在誕生之初就有文人追求仕途的象征意蘊;而曹操遺令銅雀分香、銅雀妓守陵後,銅雀妓就成為了後代詩人關注的重點,銅雀台也因此有了哀怨的曆史文化内涵。二來,唐代恢複了漢末宮人奉陵的制度,使得唐代的文人開始将漢末銅雀妓的遭遇和唐代奉陵宮人的遭遇放在一起比較,表達了唐代詩人對奉陵宮人的同情和對活人守陵制度的批判。三來,唐代的科舉取士的社會政治環境下,文人的心理産生了變化,科舉失敗後的文人之心情與宮女宮女待寵而不得、或得寵複失寵的心理形成了"異質同構",産生了巨大的情感共鳴。
于是,唐代的宮怨詩人們,以"銅雀妓"代"銅雀台";唐代宮怨詩人,借"銅雀妓"婉托自身的失意幽怨;唐代宮怨詩人,借對"銅雀妓"的同情,抨擊悲劇制造者、感悟世事滄桑。這些内容,都體現了唐代宮怨詩内容的日漸豐富,是詩人們在關心自身際遇的同時,對其他宮人的人文關懷,以及對國家制度帶來的不利影響的深思,是文人對國家命運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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