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到底是一門怎樣的學科？

在抖音上，複旦大學哲學學院的官号“複旦哲學”的答案很明确。“哲學其實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般遙不可及。對于任何一個事物，當他思考層面超出日常水準而進入到一個反思狀态時，大概就可以說離哲學就很近了。”複旦大學哲學學院院長孫向晨說。

孫向晨教授哲學已經快三十年，主管複旦的通識教育也已經十年了。早在六年前，他就提出過通識教育的三個理想層次：培養一個健全的人、培養跨學科視野及終身學習能力、培養一個公民在社會上用來表達自我所必備的技能。

六年過去，孫向晨不僅在校内踐行他的理念，更将通識教育擴展成了面向全社會的知識普惠。今年5月，“複旦哲學”進駐抖音，通過短視頻傳播張汝倫教授的《論語導讀》和徐英瑾教授的《人工智能語言和倫理》；7月至8月，“複旦哲學”共組織八場抖音公開課；9月，學院繼續開展入門課系列講座，累計觀看人次近800萬。這一次，孫向晨沒有再栖身幕後，而是親自走進直播間，用兩個小時闡述了“如何在漢語世界中理解西方哲學史”這個命題。

為什麼選取這樣一個切口，哲學又如何借助抖音走向人群，我們為什麼需要哲學，一位哲學學者又在經曆怎樣的心靈生活？懷着這些疑問，我們采訪了孫向晨院長，以下便是他的自述。

我在抖音開直播

第一次在抖音直播，講“如何在漢語世界中理解西方哲學史”，首先因為這是我最熟悉的領域，二來是對哲學有點興趣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去看點哲學史的書。像之前很暢銷的小說《蘇菲的世界》，講的就是一個導師向一名叫蘇菲的女孩講述西方哲學史的故事。

那我為什麼要突出“從漢語世界中理解”呢，因為大多數人通常不會去讀英文或德文的哲學史，讀的都是漢譯本，或者中國學者寫的西方哲學史。但是東西方思想的背景、理解問題的脈絡都是不一樣的。我們并不是一個空的容器，西方哲學一下子到在我裡邊，我全盤接受。不是這樣的。我們有自己的視野、主體意識和判斷框架，尤其是西方哲學術語翻譯成漢語之後，就進入了一種漢語的語境，這讓我們接受西方哲學時有很多特别的情形。

另一方面，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講“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透過現象看本質”，這些概念古書裡都是沒有的，全是翻譯過來的哲學概念，我們似乎用得也非常順暢。那它到底是在什麼語境下出現的呢？我們中國人又是怎麼來用的？翻譯過程中可能還會形成很多誤解，我覺得這些是用漢語讀西方哲學史時特别要注意的，但恰恰也是特别有魅力、特别好玩的地方。

這樣一個主題，并不是我為抖音公開課特制的一個降低難度的解讀。事實上，它既是初學者就要注意的問題，也是一個學界最前沿、最敏銳的話題。我不認為這個話題隻能在專家圈子裡讨論，我認為完全可以把它拉到生活層面上來理解，因為它和哲學一樣，其實與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很多人覺得哲學很深奧、很抽象，所有漢字我都認識但我就是不知道它在說啥。有這種體會很正常。哲學的專業層面有它的門檻，即便在專業内部也是隔行如隔山。但另一方面哲學又有些不同。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你都會遇到哲學，人生哲學、愛情哲學、死亡哲學、管理哲學、政治哲學、生活哲學、體育哲學、貨币哲學等等……你能想到的任何領域加上哲學都不違和。

我們學院一方面要培養專業人才，另一方面也要承擔起哲學公共教育的責任。像我們學院的王德峰老師，在抖音有一百多萬粉絲，這說明哲學在大衆層面也可以是生動的，富有生命力且有高度吸引力。我們希望通過學習哲學，大家能對生活多一點審視、多問一點為什麼，不被情緒左右，能對複雜的事情做出自己的判斷。

知識普惠背後的考量

對我們來說，抖音确實是一個很好的傳播端口。它去除了知識與人之間那種神秘的、高深的壁壘，請的都是行業裡最好的專家，同時又把門檻放得很低，讓所有人都能接觸和擁抱知識。這一點，是學校做不到的，因為學校已經做了很多的篩選，而抖音實際上是幫助大家填補了自己另一部分的空缺。

抖音的覆蓋面很廣，全年齡段、社會各階層都有，而且内部又有分化。為什麼複旦哲學要以很積極的态度來和抖音合作，其實不光是一種知識普惠的理想。知識普惠的背後更需要蘊含一種健康的理性、一種對于其它專業領域的尊重，這才是我們要傳遞出來的理念，即知識不僅是知識，它的傳播同樣代表了一種理念，一種價值取向。

早些年，抖音更被大家認為是偏娛樂的傳播工具，這幾年越來越多知識類内容在平台出現，我想這是和我們這個民族熱愛學習的特點高度契合的。《論語》第一篇是《學而》，《禮記》裡有《學記》，《荀子》第一篇是《勸學》，退休了我們還有老年大學，所以對于“學”，全社會是有共識的。一個社會要建立起理性的狀态，也是需要渠道的。傳統社會可能依靠學校教育、報紙或社團來完成，如今這個時代，可能就會出現抖音這樣的平台。

如果我們能在平台上提供更多元、更廣泛的視角，那我們的專業知識就能有一個“溢出效應”，這對一個社會的健康發展是很有幫助的。這一點，對普通人适用，對專業人員同樣适用。我做通識教育就是希望學生能意識到，你的天地以外仍有天地，你的專業以外還有其他專業，你要把心靈打開，充分容納這個世界的複雜性。從這個角度而言，聽一堂抖音公開課，好處不僅是讓你知道些什麼，更重要的是會讓你知道你還有很多的不知道。

當然，我們也必須清楚地意識到抖音在學習過程中的定位。做公共教育，一以貫之的目的就是培養更多會思考的人。所以，抖音更像是激發大衆興趣的一個引子，我們講得再好，也不能代替你自身的判斷和思考。我們更希望自己是一個啟發者，就像我設計通識課時做的那樣，不是單純給非專業學生羅列一些知識點、最後讓你大概知道個框架，而是把知識點變成思考點，通過分析某個案例，帶來一種新的理解方式、一種新的知識路徑。如果學生能懂得這一點，那相比學習所謂的概論導論，更能接近思考的本質。

每個人會進入到自己的哲學時代

在我看來，哲學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一種能力，隻是生活中有時眼前的問題太急迫，所以人們更多都聚焦在解決飯夠不夠吃的問題上。那溫飽之後呢？當審視的問題超過了對于物質生活的執念，那麼每個人都會進入自己的哲學時代。當然，還有一個怎樣進入自己哲學時代的問題？不見得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麼拓展，這就是哲學學習的意義。

哲學強調審視。你念書、選擇某個專業，這是你做出的判斷，但回過頭來，你經常會想，這個選擇到底對不對，到底對我适合不适合？這就是審視。它并不直接創造生活，但會在某個層面上不斷反思生活從而推進生活。假如生活中沒有審視，我們便會沉淪其中而不自知，常會深陷不具建設性的情緒裡而産生一種消耗，生活也就不能帶來創造和進步。當我們發現自己做的事情經不起審視時，我們或許就能做出選擇，進而在有限生命中去追求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審視需要有其他的支點，在這個意義上講，抖音短視頻和公開課就是個其他的支點，是你在生活以外看到的另一道光，即便它不是哲學本身、不能代替你自己閱讀，也不包治百病，起碼讓你有驚鴻一瞥。

哲學學習很廣闊也很辛苦的，如果從本科算起的話，我在這條路上已經超過三十五年了。

我讀柏拉圖、亞裡士多德、黑格爾、海德格爾、列維納斯，常常覺得他們之所以能成為大哲學家，是因為他們把整個文明都背負在自己身上。這些大家都是從頭開始讀書，從古希臘一直讀到自己的那個時代，把所有東西吸納在自己的頭腦中，然後撥開雲霧，開辟出一個新的天地。我不光讀西方哲學，也讀中國的哲學，然後發現“文明對話”不再是一個抽象詞彙，而是一件完全可以在自己身上實現的事件。這些對話充滿張力、矛盾和沖突，但同時又非常令人激動與愉快的。因為在這一刻，你正代表人類行使着思考的責任——“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這便是過去的學習時光帶給我的心靈體驗。

未來，我希望通過抖音為公衆鋪設一條上山的路，對于那些真正有興趣、要往哲學深處走的人，複旦哲學至少能提供一扇看得見風景的門。

作者：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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