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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絲綢之路如何從庫車到中亞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24 10:41:24

  古絲綢之路如何從庫車到中亞(絲綢之路從蓬萊到羅馬連載⑧)(1)

  【作者簡介】

  高洪雷

  山東新泰人,生于1964年4月,中國作協會員,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研究會會員,中國民族史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協副主席。代表作《另一半中國史》被譯成7種文字出版,《大寫西域》獲徐遲報告文學獎,《中華民族的故事》被評為年度桂冠童書,另有《另一種文明》《樓蘭啊樓蘭》《名人故事》等書出版。

  古絲綢之路如何從庫車到中亞(絲綢之路從蓬萊到羅馬連載⑧)(2)

  王利博制圖

  三、把世界當故鄉

  這個偉人名叫亞曆山大(意為人類守護者),是希臘城邦馬其頓國王腓力二世的兒子。他的傳奇始于那匹叫布西發拉斯的烈馬,當所有騎手都望而卻步的時候,10歲的亞曆山大馴服了它。看到亞曆山大騎着這匹烈馬歸來,腓力二世興奮得熱淚盈眶:“我的兒子,找一個适合你的王國吧,馬其頓太小了。”

  他是希臘哲學家亞裡士多德最優秀的學生,16歲随父親出征,20歲登上王位。他宣稱“山不走到我這裡來,我就到它那裡去”,他認定“戰勝恐懼,就能戰勝死亡”,他決心“把世界當作自己的故鄉”,他的夢想是建立一個世界帝國,把希臘文化傳播到世界的每個角落,讓所有人沐浴在希臘文化的燦爛陽光裡。

  為實現夢想,他把目光鎖定在遼闊而富庶的波斯,然後率30000步兵、5000騎兵和160艘戰艦,渡過達達尼爾海峽,開始了長達10年的東征。

  絕大多數西方史書對亞曆山大東征推崇備至,但我卻不敢苟同。戰争通常的定義是“為了某種尊嚴而采取的行動”,也可以定義為“和平的缺失”。從戰争機理來說,戰争來源于民族主義的狂熱和精英分子的預謀。他們一方面說“統一戰争是正義的”,一方面又說“反抗異族侵略是正義的”,因此孟子才一針見血地譴責道:“春秋無義戰!”

  抛開正義與否不說,作為戰士,他智勇雙全;作為将軍,他無與倫比。他打的仗,走的路,取得的勝利,攻占的土地,殺戮的敵人,在人類曆史上僅次于成吉思汗。他從未打過一次敗仗,32歲就完成了征服世界的夢想,至今無人超越,他用行動向世人闡釋了什麼是真正的王者。

  他利用馬其頓方陣,在小亞細亞初創波斯軍隊;繼而在伊蘇斯平原大敗波斯國王大流士三世率領的12萬主力,俘虜了大流士的母親和王後;然後順利攻克了波斯都城波斯波利斯。一敗再敗的大流士,向東逃亡到巴克特裡亞,身邊隻剩下4萬士兵。然而,大流士的親戚——巴克特裡亞總督貝蘇斯卻聯合另外兩個總督囚禁了大流士。貝蘇斯的如意算盤是,如果亞曆山大繼續追擊,他就把大流士交給對方,以換取自由、安全甚至獎賞;如果自己的隊伍壯大到足以對抗亞曆山大的地步,并且最終将對方趕出波斯,那麼自己就順理成章地繼承王位,然後再秘密處決大流士,或者把他放逐到一個與世隔絕的荒島上。

  但亞曆山大認定,一天抓不住大流士,這場偉大的遠征就不能結束。于是,他挑選出最強悍的步兵和騎兵,對大流士實施了瘋狂而持續的追擊。不久,亞曆山大得到了大流士被部下囚禁的消息,但他發出命令:抓不住大流士,任何消息都沒有意義。終于,在今伊朗達姆甘附近,發現已被謀殺的大流士屍體,被胡亂丢在一輛大車上。

  前方傳來消息:殺死大流士的貝蘇斯宣布自立為王,企圖恢複波斯帝國的統治。為此,亞曆山大決定繼續東進,直到将所有敢于向自己挑戰的人滅亡為止。

  高山沒能擋住他。橫在面前的,是海拔3000多米的興都庫什山。在克服一系列難以想象的困難後,馬其頓大軍成功翻越了它。公元前329年,大軍殺到巴克特拉城外,貝蘇斯連象征性的抵抗都沒做,就倉皇渡過阿姆河,逃往索格地安那。逃跑時,貝蘇斯燒掉了所有渡船。

  大河也沒能擋住他。他用填滿幹草的皮筏代替渡船,5天内将全部人馬擺渡過了寬闊的阿姆河。看到馬其頓大軍浩浩蕩蕩殺來,貝蘇斯手下的将軍們決定背叛貝蘇斯,就像當初貝蘇斯背叛大流士一樣。很快,可惡的叛徒被押到亞曆山大面前。

  對于貝蘇斯的死法,史學家展開了想象的翅膀。一種說法是,亞曆山大以弑君的罪名,把貝蘇斯釘死在了十字架上。第二種說法是,亞曆山大下令将貝蘇斯剝光衣服,戴上狗項圈,割去鼻子和耳朵,然後處死。還有一種說法更為解恨,說亞曆山大沒有直接處死貝蘇斯,而是将他交給了大流士的母親西西甘比斯,這位母親讓人找了四棵很高的樹,每棵樹之間都有一定距離,她讓人彎下樹梢,然後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貝蘇斯的四肢分别綁在不同的樹梢上,之後命人放開樹梢。樹梢在彈回空中的一瞬間,便将貝蘇斯撕成了碎片。

  亞曆山大既是戰争之神,更是文化之神。他放下利劍之後,便帶着他孩子氣十足的雄心和傻乎乎的自負,宣布了一項更為雄心勃勃的計劃。那就是,他所征服的土地,必須置于希臘文化的影響之下,人民必須學習希臘語言,而且必須住在依照希臘樣式建造的城市之内。他在每一個征服地區都修建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亞曆山大城。他所開啟的希臘文化向亞洲、非洲擴張時期,被西方史學家稱為“希臘化時代”。

  尤其是亞曆山大對巴克特裡亞的征服,使希臘文明第一次來到這塊與世隔絕的土地上。大量希臘人在此定居下來,其中亞曆山大留下了3500名騎兵和10000名步兵。他們既當官員,又做老師,還做士兵和平民,與當地民族通婚,漸漸接受了當地習俗,甚至開始信仰巴克特裡亞的阿納希特神。這些新來的殖民者,開始用智慧的雙手創建新城。繼亞曆山大城之後,一座座新城拔地而起,最終使它有了“千城之國”的美譽,成為歐洲文明東傳最遠的區域。就這樣,這些洶湧而至的希臘移民,很快就把當地的牧民變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個孤島,并使他們扔下了馬鞭,卷起了帳篷,住進了城堡,快樂地吞下了希臘文明的釣鈎、釣線和墜子。

  這是古代曆史上最令人深思的和平移民事件之一。

  四、塞琉古東征

  就在希臘建築、希臘禮儀、希臘風俗像洪水一樣席卷歐亞大陸之時,亞曆山大突然患上了熱病,于公元前323年6月在巴比倫的古老王宮中撒手而去。耶稣說,一個人賺得了整個世界,卻喪失了自我,又有何益?

  況且,他的帝國并沒有比他多活多久,他那三個看似忠心耿耿的将軍——托勒密、塞琉古、安提柯瓜分了他的帝國。其中駐兵巴比倫的塞琉古,不但宣布接管亞曆山大帝國的亞洲部分,從安提柯手中奪取了叙利亞,而且像亞曆山大一樣發起了東征,将巴克特裡亞納入了勢力範圍。公元前305年,塞琉古有了屬于自己的王朝——塞琉古王朝。

  建國後,塞琉古十分重視對巴克特裡亞這一東北邊境重鎮的控制與治理,他将大批希臘人、馬其頓人移居巴克特裡亞,全力推行希臘化政策,使之再次受到希臘文化的沖擊與洗禮。直到公元8世紀,巴克特拉城居民仍然沿用塞琉古紀年法——将塞琉古王朝建立的公元前312年作為紀元元年。

  希臘化,為古老的巴克特裡亞插上了飛翔的翅膀。很快,它便成為塞琉古王朝境内最大的貿易中轉站。從此向西,經波斯、米底、美索不達米亞,可以直達愛琴海沿岸;從此向南,可以直達香料的老家印度;從此向東,就是絲綢的故鄉中國;從此向北,可以直通西伯利亞。

  此時的巴克特裡亞首府巴克特拉,位于今阿富汗巴爾赫省首府馬紮裡·沙裡夫西北20公裡處的巴爾赫鎮,三面環山,一面臨河,占地400公頃,人口衆多,商業繁榮,已經赢得了“衆城之母”之美譽。一時間,這裡商人雲集、市聲鼎沸。巴克特拉人所議論的,似乎都是哪個商人暴富,哪個女人跟着商人跑了,哪個商人又娶了幾個妻子的故事。

  很長時間,這裡好像沒有出現什麼大的波折。

  小波折還是有的。

  話說塞琉古征服巴克特裡亞後,任命一位親信擔任了這個邊境地區的總督。距離産生美感,更産生疏離感。在塞琉古的兒子安條克一世、孫子安條克二世執政時,總督尚且能承認王朝的宗主權,但已把地方軍事、财務、人事大權牢牢攥在手中。總督之所以暫時沒有獨立,隻是在等待一個機會。

  公元前248年,為了結束與托勒密王朝曠日持久的戰争,安條克二世與托勒密二世之女貝勒尼基結婚,并與前妻勞迪絲一世解除了夫妻關系。勞迪絲天天忿忿不平,對新嫁過來的女人恨得牙根發癢。有人勸她,恨會毀了你的,因為那個女人也是政治聯姻的犧牲品,但她油鹽不進。

  公元前246年,安條克二世病逝,塞琉古二世由母親勞迪絲一世扶上王位。随後,勞迪絲将屠刀對準了貝勒尼基,就連她那嗷嗷待哺的兒子也被掐死,然後扔到野狼出沒的荒郊。

  古絲綢之路如何從庫車到中亞(絲綢之路從蓬萊到羅馬連載⑧)(3)

  王利博制圖

  噩耗傳到埃及,托勒密三世以為妹妹複仇的名義,率領大軍越過塞琉古王朝邊境,一舉攻克安條克城,活剝了罪魁禍首勞迪絲。被迫割地求和的塞琉古二世威望掃地,他的弟弟和姑姑相繼站出來挑戰他,帝國亂成了一鍋粥。

  于是,塞琉古王朝的地方分裂勢力借機而動,巴克特裡亞總督狄奧多德宣布獨立,建立了希臘-巴克特裡亞王國(又稱希臘—大夏國);帕勒人的酋長阿薩息斯也在尼薩創建了阿薩息斯王朝(安息)。

  五、大夏國

  獨立初期,大夏富庶而強盛,鄰國安息則國力貧弱。為了抵抗舊主塞琉古王朝的報複,大夏與安息結成了軍事同盟,共同打了不少勝仗。漸漸地,塞琉古王朝開始向西收縮,而在與大夏結盟中受益的安息則步步西進,直到遷到泰西封,成為強盛的帝國,進而發展成大夏的噩夢。

  對于将小安息培養成大勁敵的狄奧多德及其兒子狄奧多西斯二世,大夏國内相當不滿。加上狄奧多西斯二世對安息步步退讓,軟弱無能,于是在公元前227年,索格狄亞那總督歐西德莫斯發動軍事政變,殺死狄奧多西斯二世,自稱巴克特裡亞國王。

  塞琉古新王安條克三世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他一上台,就把收拾内亂時期獨立的小國,作為崇高使命。辦法嘛,就是嘴巴加拳頭,類似胡蘿蔔加大棒。公元前208年,他派出使者質問歐西德莫斯:“為什麼背叛國王,而不好好當你的總督?!”

  對方的回答十分巧妙:“我不是一個背叛者,我自立為王的目的正是為了殺死國王的背叛者狄奧多西斯二世。”

  “這麼說,國王還應該獎勵你?”使者一臉不屑。

  “那倒不必,但求承認既成事實而已。”歐西德莫斯毫不客氣。

  “做總督,是你唯一的選擇。”

  “我要不答應呢?”歐西德莫斯不再看使者,而是起身走到窗前。窗外,一隻蒼鷹劃過湛藍的晴空。

  經驗告訴我們,老鼠敢和貓頂嘴的時候,身後一定有一個鼠洞。安條克大軍對巴克特拉城形成合圍,歐西德莫斯則躲進城市死守。安條克攻了兩年,形同對着牆壁打了兩年拳。

  事實證明,戰争是人類永恒的主題,和平則是軍事均勢的代稱。攻守雙方隻能坐下來談判。代表大夏國王出面談判的是他的兒子德米特裡。

  他向對方指出:錫爾河以北的斯基泰人(又稱塞人、塞種、薩喀人、薩迦人)遊牧部落活動猖獗,已經嚴重威脅巴克特裡亞邊境安全。巴克特裡亞是希臘文明的前哨,塞琉古帝國的安全有賴于巴克特裡亞的統一。如果削弱我們,這對希臘人将是緻命的打擊,“希臘将要淪入野蠻”。

  安條克三世認可了這個年輕王子的說法,也認為對方保衛着通往印度和北方的商路,保持這一邊境政權的統一,符合自身利益,因此承認希臘-巴克特裡亞的獨立,巴克特裡亞則要向塞琉古進貢象群和糧食,并且負責抵抗斯基泰人的進攻。談判還出現了一個插曲,那就是安條克三世對談判代表德米特裡越看越喜歡,以至于把女兒許配給了他。

  在此,我們不得不佩服安條克三世的識人之明。他的女婿德米特裡(約前200—前185在位)是一個有血性、有激情、有使命感的人。公元前185年,孔雀王朝末代君王被一個婆羅門部将殺害,大量佛教徒受到迫害。德米特裡身懷解放佛教徒的偉大使命,揮師南下,擊敗了孔雀王朝,占領了喀布爾、犍陀羅、旁遮普、信德(今巴基斯坦信德省)等地。之後,他和王後在綠樹成蔭、氣候溫潤的占領區旁遮普住了下來,建設了一座名為奢羯羅(今巴基斯坦錫亞爾科特附近)的城市,并在發行的貨币上自稱“印度人的國王”。

  當他與繼任者長期滞留新占領區時,巴克特裡亞本土的獨立傾向越來越嚴重。公元前169年前後,負責監領興都庫什山脈以北地區的大将歐克拉提德一世發動叛亂,在巴克特裡亞稱王,親附于塞琉古王朝。從此,王國以興都庫什山為界,分裂為南北二朝。此時距離張骞出使西域,隻剩下不到30年時間了。

  這是一個風雲激蕩的時代。在亞洲南部的恒河平原上,孔雀王朝剛剛落幕;在波斯高原,生機勃勃的安息王朝正在崛起;在歐洲南部,一個名叫羅馬的偉大國家已經誕生。羅馬渴望向東伸展臂膀,漢帝國則試圖染指遼闊的西域。

  中西交往的大幕即将拉開,即将綻露的是世界文明交流的曙光。

  六、大月氏

  中國史料記載,公元前139年前後,駐牧于伊犁河、楚河流域的大月氏主力,被烏孫擊敗,被迫西遷。這支狼狽如喪家之犬的遊牧部落,在遷徙途中居然煥發出絕地求生的巨大能量,在越過阿姆河之後,迅速擊敗并臣服了分裂後的巴克特裡亞王國。

  巴克特裡亞之所以如此輕易地被擊敗,除了南北分裂,一定還有更深刻的内在原因。英勇的歐克拉提德一世曾以300守軍擊敗了南部巴克特裡亞國(又稱印度—希臘王國)6萬大軍的包圍,之後把印度次大陸西北部納入了統治區域。悲慘的是,公元前159年,他在從印度返回途中被兒子——歐克拉提德二世謀殺,繼而車裂了屍體。

  我估計,父子内讧,一定嚴重損傷了王國的士氣,安息從西部對其蠶食,錫爾河北岸的斯基泰人不斷南下,一些城鎮忙于自保,從而使得他們在面對大月氏騎兵時變得不堪一擊。

  考慮到歐克拉提德二世于公元前155年繼位,我推測,巴克特裡亞王國應該敗在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手上。波斯與西方史料記載,公元前145年,戰敗的歐克拉提德二世逃往興都庫什山以南。就在這個時段,巴克特裡亞管轄的希臘人城市阿伊·哈努姆毀于戰火。根據是,宮殿寶藏庫出土的一個大甕碎片上,标有“24年”的字樣。而從公元前169年歐克拉提德一世稱王到公元前145年歐克拉提德二世逃走,正好是24年。

  公元前139年之後,這裡被斯基泰人短暫占領。

  也就是說,巴克特裡亞國名義猶在,但已經沒有統一的國王——“大君長”,而且不再善戰。

  公元前129年的一個午後,漢使張骞在康居使臣的引領下,已經接近了此次出使的目的地——大月氏。

  越是臨近目的地,張骞越是興奮與忐忑。興奮的是,自己曆盡千辛萬苦所追尋的目的地就在眼前;忐忑的是,對方真的能答應與大漢聯手對付匈奴嗎?

  張骞的擔心并非多餘,因為張骞剛剛出發時聽說,大月氏王尚且健在,他們仍在妫水以北的索格底亞那遊牧。而張骞到達西域才發現,西域的戰略格局發生了巨變,大月氏已經征服了妫水以南的巴克特裡亞王國以及短暫占領此地的斯基泰人,擁有了妫水南北的廣闊領地。從此,希臘語在這塊土地上消失。

  張骞借助司馬遷之口告訴我們,他面前的大月氏位于大宛西部二三千裡的地方,是一個随畜遷徙的遊牧行國,能彎弓射箭者有一二十萬人,王庭建在妫水以北。進入大月氏王庭,張骞方才吃驚地發現,對匈奴懷有刻骨仇恨的大月氏王已死,目前當政的,是大月氏王的美麗遺孀。

  一個擁有東亞蒙古血統的男人與一個擁有印歐血統的女人的會面,沒有一絲想象中的浪漫。張骞的第一印象是,在這張美麗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顆冰冷的心。在張骞說明來意後,女王直言:月氏距離漢太遠,無法聯合攻擊匈奴。再說啦,我已經厭倦了四處流浪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塊安身之地,不可能再回河西走廊了。實在抱歉,漢使。

  張骞一時無語,但又不死心。為了說服這位女王,他整整住了一年。

  期間,張骞來到妫水以南的巴克特裡亞——藍氏城。他發現,這個大月氏的屬地,在大宛西南二千裡處,生活着百餘萬土著人,與大宛風俗相同,沒有國王——“大君長”,隻是在各個城市設有“小長”,兵弱,畏戰,但長于貿易。在這裡,他居然見到了中國四川的邛竹杖和蜀布。他問當地商人:“哪裡來的這東西?”對方回答:“是商人從身毒販來的。”

  簡單的一問一答,就使聰明的張骞悟出了兩個信息。第一,巴克特裡亞在漢朝西南12000裡,而身毒在巴克特裡亞東南數千裡,身毒有四川的商品,說明距離四川不遠,而且有路相通。第二,能在這裡見到蜀地的商品,說明西域人喜愛漢的物品。這也是張骞回國後,建議漢武帝打通漢朝經四川前往身毒的道路,并且是以漢朝特産拉攏西域強國的直接原因。

  這些,隻是意外收獲,張骞不能舍本逐末。于是,他返回了大月氏王庭。但無論他怎樣以真情感染人,以前仇激發人,以前景吸引人,都不足以讓女王及其王公貴族放棄當下的安逸,翻越千山萬水與漢一起攻打匈奴。無奈之下,張骞隻能抱憾回國。張骞不解,難道世上真有一種忘憂草,使大月氏人忘卻了國王頭顱被做成酒壺的滔天仇恨?

  應付走了張骞,大月氏人開始專心應付内務。倒是大月氏管轄的大夏有點良心和素質,他們于公元前114年派出使者前往長安朝拜。我估計,大夏使臣多半沒有見到張骞這位老熟人,因為張骞就死于這一年。

  在控制阿姆河與錫爾河後,大月氏将轄境分為五個侯國,各設翕侯。公元1世紀初,中心位于犍陀羅的貴霜翕侯丘就卻打敗了其他四部翕侯,自立為王,國号貴霜。貴霜第四任國王迦膩色迦當政時期(78—102年),向東推進到印度的恒河中遊,向南深入到南亞次大陸,向西戰敗了帕提亞帝國,帝國首都也由中亞南移到富樓沙,形成了與羅馬、帕提亞、東漢并列的四大帝國。

  由張骞蹚開的,走向繁盛的漢代絲綢之路主幹道,就是開始于中國,從塔裡木盆地南、北緣兩條道抵達喀什,翻過帕米爾高原,經費爾幹納盆地直達巴克特裡亞,繼而西去波斯或者南去印度的路。當時的巴克特裡亞,是絲路必經之地,多元文明交彙之地。

  誰也想不到,僅僅過了300年,一夥牧馬人就占領了貴霜帝國的王宮。奇葩的是,這夥牧馬人居然有一半大月氏血統。

  七、白匈奴

  這夥牧馬人名叫嚈哒人(意為強者、勇士),是匈奴和大月氏的混血兒。拜占庭學者稱之為匈奴—嚈哒,他們自稱匈奴,因為膚色較白,印度和歐洲學者稱之為白匈奴。

  370年前後,由于受到草原帝國柔然的驅趕,他們跨過阿爾泰山,循着大月氏逃亡的路線向西南遷徙。他們給沿路居民留下的印象,不僅有兇橫的戰法,還有猙獰的面目。傳說,他們會束縛兒童的頭部以使他們的頭骨扭曲,還會割傷年輕男子的面頰以蓄留看起來不自然的胡須。

  在這個野性十足的牧馬人面前,曾經的龐然大物——貴霜帝國于425年轟然倒地,巴克特裡亞也淪入這夥牧馬人之手。

  好比老鼠咬死了老虎,一夜之間,這個默默無聞的部落名聲大振。随後,他就将矛頭對準了另兩個龐然大物——西部的薩珊王朝和南部的笈多王朝。

  與強手對壘,一開始免不了挨拳頭,摔跟頭,有一任嚈哒可汗不但丢了巴克特裡亞,還被薩珊國王巴赫拉姆·固爾砍了腦袋。但嚈哒人最大的特點,是唾面自幹,舔血為蜜,把失敗當經驗,把侮辱做動力。巴赫蘭死後,嚈哒卷土重來,再次攻入巴克特裡亞,繼而奪取了呼羅珊。457年,嚈哒可汗還幫助巴赫拉姆的長孫卑路斯一世奪取了王位。按照事前約定,卑路斯須将女兒嫁給嚈哒可汗。但卑路支耍了一個小伎倆,把一名女奴假扮成公主嫁給了嚈哒可汗。事情敗露後,嚈哒可汗宣布與薩珊王朝重新開戰。480年,卑路斯戰敗被擒。

  嚈哒可汗并不想把事情鬧僵,同意讓卑路支回國,前提是讓他的兒子居和多作為人質。沒有選擇的卑路斯答應了嚈哒人的條件,在繳納了足夠數額的贖金後,居和多也被放了回去。

  但是,讓小人成為君子比讓狼變成羊還難。自認為受了侮辱的卑路斯兩次卷土重來。最後的決戰發生在赫拉特,時間是484年。卑路斯被誘入一個以樹枝虛掩的深溝,在第一時間摔斷了脖子,随他出征的7個兒子有6個被殺,他的女兒在被俘後做了嚈哒可汗的嫔妃。

  古絲綢之路如何從庫車到中亞(絲綢之路從蓬萊到羅馬連載⑧)(4)

  借助于這次偉大的勝利,嚈哒人向世界宣布了自己的國家,首都設在巴底延城。從此,這個從草原走進城市的野蠻部落,認識到了商業的力量,發行了嚈哒銀币,設立了抽稅的關卡,開始操縱與薩珊、拜占庭、印度、中國的貿易,甚至把裡海沿岸的貿易港口也牢牢掌握在了手中,成了絲路貿易的受益者。

  吃了敗仗的薩珊王朝繼承人沃洛蓋斯第一個前來祝賀,還低聲下氣地稱臣納貢。嚈哒也不客氣,開始以薩珊的保護人自居。此後的薩珊國王居和多(應是卡瓦德一世)被趕下台後,跑到嚈哒避難,嚈哒可汗不僅收留了他,還把侄女嫁給了他。498年前後,嚈哒軍隊護送新郎回到國内,将他重新扶上了王座。

  在西攻波斯的同時,他們分出一支部隊撥馬南去,于455年強渡阿姆河,向遍布珠寶和香料的笈多王朝進發。這個崇拜火神的牧馬人到來後,強制推行祆教,大量佛寺和佛塔被毀,無數僧人被殺。這夥人的領袖被稱為印度的阿提拉。據說,他喜歡把印度吉祥物——大象從高坡上推下去,然後津津有味地欣賞它的痛苦。他的惡行激起了先前歸附他的印度貴族的極度反感。528年,北印度的王公們聯合起來進攻這位粗魯霸道的外來者。一狼難敵衆犬,吃了敗仗的嚈哒可汗被迫逃亡。

  嚈哒人隻有招架之功,已無還手之力。

  世上從不缺少落井下石者。531年繼位的薩珊國王庫思老一世,被認為是薩珊短暫中興的有為君主。他向西讨好東羅馬(拜占庭帝國),與之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向東示愛突厥,迎娶了突厥可汗的女兒。然後從558年開始,與突厥夾擊嚈哒,最終在布哈拉決戰中将嚈哒渥澤爾可汗殺死。嚈哒殘餘退卻到興都庫什山區,推舉一位名叫富汗尼什的貴族為可汗,從此臣服于波斯。阿富汗國名“Afghanistan”就來自這位可汗,意思是“富汗尼什的土地”。

  接下來,突厥人也想嘗一嘗痛打落水狗的滋味。567年,木杆可汗請叔父室點密率10個部落西征,搗毀了嚈哒人在烏浒河畔的老窩。

  按照戰前約定,庫思老收回了包括巴克特裡亞在内的部分中亞領土;突厥人則得到了阿富汗北部和犍陀羅地區。

  可惜,剛剛有點起色的薩珊王朝,651年就被高舉伊斯蘭教聖戰大旗的阿拉伯人所滅。667年,白衣大食從西部渡過阿姆河,攻陷了巴克特裡亞,摧毀了城内著名的祆教神廟。

  古人常把異族視為動物,把打仗視為打獵。白衣大食雖不能擺脫這種思維定勢,但至少懂得,窮兵黩武,嗜殺成性,不足以得天下。于是,他們一手揮舞着大棒,一手推行伊斯蘭教,最終用宗教和文化改變了本地人,使得伊斯蘭教的鮮花從此在這裡肆意綻放,直到21世紀的今天。如今,巴爾赫的居民主體是烏茲别克人,還有少量的哈紮拉人、土庫曼人。

  好在,一個大唐僧人來得比較早。否則,迎接他的一定是穆斯林彎刀。

  八、玄奘來了

  本章開始時講到,在活國新王建議下,玄奘一路向西,抵達了巴克特裡亞故地——當時的縛喝國。

  活國新王沒有騙他,這裡聖迹确實很多。早在貴霜帝國時期,巴克特裡亞就大行小乘佛教,成為興都庫什山北部的佛教中心,素有“小王舍城”之稱。作為縛喝國大都城的小王舍城,周長20餘裡,城市雖然堅固,但是居民很少。境内有寺廟100多座,僧徒3000多人,全部研習小乘法。

  城市面南郊有一座納縛僧伽藍——意為新寺,由縛喝國先王所建。在興都庫什山以北地區,唯有這座寺廟,佛學代代相傳,經久不衰。寺裡的佛像鑲嵌着名珍,堂宇裝飾着奇寶,周邊國王都垂涎不已,多虧毗沙門天像在冥冥之中守護着它。前不久,統葉護可汗之子肆葉護可汗出動部落全部兵馬,前往掠奪這座寺廟裡的珍寶。快要到達伽藍時,天已經黑了,于是在野外宿營。當天夜裡,他夢見毗沙門天質問他:“你有何種能耐,膽敢毀壞佛寺?”邊說邊用長戟穿透了他的胸背。他從夢中驚醒,感到心疼難忍,立刻派人前去邀請衆僧,準備向佛祖忏悔謝罪。前去邀請僧人的部下尚未返回,他就一命嗚呼了。

  寺廟的南佛堂中,有一隻容量一鬥多的佛澡罐,五彩缤紛,光芒四射,說不清是由金子還是寶石塑造。有一顆佛牙,一寸多長,八九分寬,呈黃白色,質地光滑潔淨。還有一把佛掃帚,掃把上裝飾着各色珍寶。每當僧徒聚會,這三件神物便被供養起來。據說,它們一旦被衆人的至誠感動,就會放射出奪目的光芒。這段叙述,讓我想到了如今許多景點裡名人用過的普通家具和書寫的并不出彩的條幅,以及導遊精心編造的經不起推敲的神奇故事。看來,借助名人化腐朽為神奇,是人類始終不變的一大癖好。

  玄奘接着說,寺北有塔,高二百多尺,通體塗飾着金剛石,并有各色珍寶點綴其上。塔中供有舍利,時時閃着靈光。

  寺院西南部有一處精廬,年代久遠。遠方的傑出人物紛紛相聚在此,許多人修成聖果并成了羅漢。當初,這些羅漢行将入寂時,往往顯示出非凡的神通。對于這些被大家認識并記住的羅漢,人們為之修建了寶塔。這些寶塔連成一片,數目竟有幾百座之多。至于那些雖然修成聖果成了羅漢,但在入寂前沒有顯示神異的,也多達千人,也就沒有立塔。如今,一百多位僧徒晝夜不息地苦修,人們實在分辨不出誰已成羅漢,誰仍是凡僧。

  在新寺裡,玄奘遇見了同樣前來禮敬佛迹的北印度小乘三藏般若羯羅(漢譯為慧性),這是一位傑出的小乘學者,名滿印度,和玄奘相見甚歡。玄奘難得遇到值得請教的高僧,幹脆就停留了一個多月。

  一個月後,玄奘在慧性的陪伴與引導下,戀戀不舍地作别了這座古城,踏上了南去的旅途。

  九、投降能保命嗎

  宋末,處于熱兵器時代的前夜,是一個風雲激蕩、血雨漫天的時代。當時的世界上,不乏經驗豐富的航海家,他們可以根據身上的關節疼痛預知暴風雨的臨近;也不乏學識淵博的天文學家,他們可以像我們查閱時間表一樣查閱天空這部大書;同樣不乏求财心切的冒險家,他們可以為了得到一袋金币而拿生命下注。但是,真正解決問題的卻是另一類人——勇猛而睿智的将軍。

  1220年春,世界第二個千年最偉大的軍事指揮家——成吉思汗攻陷撒馬爾罕後,移駐城郊休整。提前逃往巴裡黑的花剌子模國王摩诃末,得知撒馬爾罕陷落,變得一夕數驚,六神無主,多次拒絕兒子劄蘭丁·明布爾努召集軍隊與蒙古決戰的提議,隻是想着如何躲過蒙古人的追殺。

  成吉思汗決定派哲别、速不台、脫忽察兒各領一萬精兵南下追殺摩诃末。自己和拖雷在度過夏天後,兵分兩路,由拖雷領兵渡過阿姆河進軍呼羅珊;自己則統兵抵達阿姆河北岸要塞鐵爾梅茲,并于冬末征服了這一地區。

  1221年初春,成吉思汗揮兵強渡阿姆河。當時河岸有守軍堡壘十幾個,并在河中結船為陣。渡河前鋒是漢人出身的将領郭寶玉,他趁着河中風濤暴起之時,下令向對方發射火箭,風助火勢,火借風威,守軍船陣騰起滾滾濃煙。蒙古軍團乘勝向前,将5萬護岸守軍一舉擊潰,對方大将佐裡被殺,十幾座護岸堡壘被搗毀。

  過河之後,就是巴裡黑城了。

  巴裡黑人早就聽說了蒙古屠城的消息,如今見萬千鐵蹄滾滾而來,趕忙派出代表出城請降并宣誓效忠。成吉思汗接受了對方的請降,表示放過全城百姓。

  城門吱扭一聲打開的那一刻,成吉思汗難得地笑了。就在此時,壞消息聯翩而至。一是部下報告,劄蘭丁正在南部招兵買馬,随時可能卷土重來;二是有幾座剛剛投降的城市已經重新反叛,并殺死了駐紮在城裡的蒙古人;三是花剌子模人的對抗情緒呈愈來愈烈之勢,他們剛剛走遠,就有當地人在城頭擂鼓辱罵。加上身邊将領的一再提醒,成吉思汗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随後,蒙古人以調查人口為名,将全城居民集中在一片空地上,然後将殺人指标平均分配給蒙古軍人。蒙古人的刀刃,如機器上的齒輪,精準地吞噬着手無寸鐵的人們。伴随着慘絕人寰的哀嚎,巴裡黑居民被砍殺殆盡,巴裡黑城也被拆爛燒毀。

  阿拉伯旅行家伊本·巴圖塔在遊記中說:“那個該死的成吉思汗毀了這座城市,他聽說有一宗财寶藏在一根廊柱底下,就下令将城裡三分之一的清真寺拆毀了。”這段叙事可能帶有感情因素,但哪裡有證據為蒙古人洗白呢?

  十、威尼斯商人

  說來奇怪,一方面,西方把蒙古西征看作一場巨大的人禍;另一方面,又對蒙古西征造成的世界格局津津樂道。因為經過成吉思汗、拔都、旭烈兀三次西征,蔥嶺以西、黑海以東無數封閉的小國被鐵蹄踏平,古老而漫長的絲路全部進入蒙古版圖。一位外國人感歎:“在成吉思汗統治下,從伊朗到圖蘭之間的一切地區是如此平靜,以緻一個頭頂大金盤的人從日出走到日落,都不會受到任何人的一點暴力。”于是,沉寂已久的絲路重新開放,久違的駝鈴重新回蕩在漫漫長路上。

  一天,三個商人從威尼斯出發,經亞美尼亞、古波斯、起而漫王國(契丹人的最後王朝),來到巴拉芝城——也就是被成吉思汗毀掉的巴裡黑。

  三個商人中的小商人後來回憶,“巴拉芝城在古代非常宏大,後來因為鞑靼(指蒙古)的屢次侵襲,毀滅了它的部分建築物,使城市受損不小,城中有許多大理石建造的宮殿,現在雖僅存殘骸,但寬闊的廣場仍舊曆曆在目。據居民講,亞曆山大大帝曾在這裡娶德裡厄斯王(大流士)的女兒為妻,伊斯蘭教在這裡很有勢力。東方鞑靼人君主的疆域擴展到了這裡,波斯帝國在東北方的邊境也到達了此處。”

  這個小商人名叫馬可·波羅,1254年生于威尼斯商人之家。

  早在他11歲時,他的父親尼柯羅·波羅和叔父馬菲奧·波羅就曆經坎坷來到元朝上都(内蒙古正藍旗東)。忽必烈熱情接見了他們,詳細詢問了歐洲的風土人情和發展狀況。為炫耀國威,忽必烈決定派使臣出使羅馬教廷,任命波羅兄弟擔任副使随同前往。不幸的是,元朝使臣在途中病倒,隻有兩位副使回到羅馬。更不幸的是,老教宗已逝,新教宗未立,兩位副使的使命沒法完成,他們隻有珍藏起元朝的國書,回家鄉繼續商人生涯。

  波羅兄弟在威尼斯逗留了兩年,天天盼望新教宗選出,同時又擔心大汗懷疑他們無意回去,于是在1271年,帶上17歲的小馬可,先去亞克(今以色列阿卡)找教宗的大使,然後征得大使許可回元朝複命。在東行途中,大使接到了意大利紅衣主教會的任命,成為新教宗格裡高利十世。于是新教宗派人追回了他們,賜予聖香油,重新命他們回訪遙遠的中國。

  馬可與父親、叔父三個人,肩負着教宗的神聖使命前往中國,在離開巴拉芝之後,他們沿漢代絲路,經今阿富汗巴達赫尚省,越過帕米爾高原進入今喀什,然後走和田、羅布泊、敦煌、酒泉、張掖、武威、銀川、呼和浩特、宣化、沽源,一路跋山涉水,曆時三年半,終于在1275年到達元朝上都。

  國書有了回應,忽必烈喜出望外。三位波羅被破例任命為元朝官吏。在元朝官員眼裡,這一任命不過是榮譽性的虛職,而馬可讓這些人大跌眼鏡,他學會了騎射和官方辭令,具備了中國官員的基本素質,當然他還有獨特的優勢,那就是見多識廣。因而,馬可多次受忽必烈派遣巡視各省或出使外國,據說他先後奉命出使安南、爪哇、蘇門答臘、印度和僧伽剌(斯裡蘭卡)。

  生命從本質意義上是一個從流浪到皈依的過程。多年的異域生活盡管新奇而輝煌,仍然剪不斷對故鄉綿長的情愫。馬可一家在僑居中國17年後,正式提出了回國的請求。恰逢1289年伊兒汗阿魯渾(旭烈兀之孫)的蒙古妃子去世,阿魯渾請求忽必烈再賜一妃。因中亞戰事再起,陸路被戰争阻隔,忽必烈決定派人護送她從海上遠嫁。忽必烈找不出比波羅們更有經驗的旅行家,于是借機做了個順水人情,派三位波羅護送闊闊真公主遠嫁伊兒汗,條件是完成護送任務方可回國。

  1291年初春,他們從泉州出航,過南海,穿馬六甲海峽,越印度洋,在兩年零兩個月後到達忽裡模子,将公主完好無損地交給了阿魯渾的繼任者——因為阿魯渾死了——她就順手嫁給了阿魯渾的長子合贊汗。1295年,馬可一家終于回到了闊别已久的威尼斯。

  老鄉雖然認出了他們,但看不起他們,認為他們是窮困潦倒的流浪漢。為此,他們舉辦了一次别開生面的宴會,在宴會進入高潮時,他們支開服務的仆人,撕開鼓鼓囊囊的舊衣服,将晶瑩奪目的寶石、紅玉、翡翠和鑽石倒在流着口水的賓客面前。

  即使如此,一直生活在狹小城市裡的鄰居們對馬可的“無稽之談”仍然不屑一顧,還給他起了個類似于“牛皮大王”一般的綽号——馬可百萬,因為馬可總對他們渲染忽必烈大汗的富有,中國廟宇裡塔一般高的尊尊金像,朝廷官員妻妾們的绫羅綢緞,可作燃料的黑色石頭,特别是當他說起中國的城牆可以從波羅的海一直伸展到黑海時,人們大笑不止。這不是天方夜譚嗎?傻瓜才會相信世界上竟有可以燃燒的石頭。

  誰不知道,就連君士坦丁堡的帝國皇後也才隻有一雙絲綢襪子。至于城牆嘛,整個歐洲的城堡加起來也不及他說的三分之一。

  如果不是1296年威尼斯與熱那亞之間的戰争,如果“馬可百萬”不是威尼斯艦隊的一名小指揮官,不曾被熱那亞捉住而淪為階下囚,他和他的傳奇故事也許會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

  在陰冷閉塞的牢房裡,百無聊賴的馬可向獄友們描述了一個遙遠、神奇的中國:“在那裡,我生活了17年,并當上了中國皇帝的官員。中國有富麗堂皇的宮殿,宮殿牆壁上鍍着黃金……即便是普通人家,也像歐洲君主一樣富足。”

  故事引起了他的敵人——熱那亞人的極大興趣,他因此受到了優待。被故事所吸引的一個戰俘——比薩通俗小說家魯思梯切諾,決定記下馬可沿途看到的一切。經馬可口述,由魯思梯切諾筆錄的一本遊記于1298年問世,馬可也因威尼斯和熱那亞講和獲得釋放。

  連馬可也想不到,這本遊記一經問世,就被大量傳抄、翻譯,為戰争和瘟疫肆虐的歐洲吹來了一股新風,被譽為“第一奇書”。600年後,這本書被引入中國,先後譯為《寰宇記》《馬可·波羅行紀》《馬可·波羅遊記》。更令他意外的是,他講述的元朝絲綢、煉糖和城市盛況,會在相對落後的歐洲引起轟動,就連他生吞活剝的有關無頭的人和三條腿的雞的故事,也再沒有幾個人敢去懷疑。馬可臨終前卻告訴同鄉:“我還沒有講出自己見聞的一半。”

  這本書之所以如此成功,在于它多次提到黃金和财富。希臘、羅馬人隻是含混地說到東方的富有,但馬可卻是身臨其境,目睹一切。由是,東方在歐洲眼裡成為鋪滿黃金的天堂,他們開始揚帆遠航趕往遙遠的東方,職業航海家、探險家應運而生。

  元朝之後,中亞、西域又出現了一系列征戰不休的小國,陸上絲路被再次封閉,那座殘破的巴裡黑隻能持續落寞。

  之後,此地的城市,既不是希臘式城堡——藍氏城,也不是佛教聖地——小王舍城,還不是伊斯蘭教城市——巴裡黑了。像一張紙,經過的揉搓太多,已經不如當初潔白挺括;像一條河,流經的地方太多,沾染太多,漸漸辨不出原來的顔色。今天的馬紮裡·沙裡夫,不知是第幾次在古城的廢墟上重建,甚至已經遠離藍氏城廢墟20公裡了。

  從人對自身發展史,尤其是精神曆程渴望回顧與反思的心理需求角度,我一向不贊成把自己的腳印打掃得幹幹淨淨或塗改得面目全非,即使這些腳印那麼稚拙,那麼過時,那麼礙眼。在曆史的渦流中脫胎換骨的城市,能否讓我一睹您的舊時容顔?

  玄奘的目的地是印度,他随後就打馬南下了。印度是一個偉大的文明古國,是産生世界級宗教、哲學、文化的地方,是香料和大象的故鄉,但我不能說得太多,否則這本書剩下的篇幅都得用來描述它。

  而本書的目的地是羅馬,因此我們隻能沿着阿姆河西去,前往下一個絲路重鎮木鹿。

  第127天木鹿從撒馬爾罕向西,經布哈拉轉向西南,進入今土庫曼斯坦境内的卡拉庫姆沙漠,然後沿着沙漠中的絲路古道就可抵達穆爾加布河岸邊的木鹿城。全程655公裡,需要10天左右。 一、杜環看見了

  762年,一艘外國商船緩緩駛入廣州港,船上走下一個漢人模樣的中年人。那一刻,他仰天長歎:“我回來了!”

  他叫杜環,今西安人,唐代名臣杜佑的後代。他本是一介書生,後來投筆從戎,成為安西都護府書記官。751年,他随高仙芝參加了著名的怛邏斯之戰,兵敗被俘。

  他白皙的皮膚,暴露了他的身份。于是,被作為重要戰俘,送往庫法——阿拔斯王朝哈裡發所在地,從而被動地開始了長達11年的旅行生涯。他基本上是循着唐代陸上絲路行進的,也就是從怛邏斯出發,經塔什幹、撒馬爾罕、布哈拉、木鹿、伊朗高原、巴格達,抵達押送目的地庫法。

  幸運的是,對方不但未将他投入牢獄,還讓他随阿拔斯軍團參與了幾次軍事行動,幾乎走遍了西亞和北非,相當于今亞美尼亞、叙利亞、伊拉克、埃及、摩洛哥等地。回國後,他将遊曆生活寫成一本書,取名《經行記》。

  話說怛羅斯兵敗後,杜環被阿拔斯軍隊押解着南去,在撒馬爾罕休整一段時間後,繼續朝着大漠中的木鹿前行。說實話,對于這個被瑣羅亞斯德教經典《阿維斯陀》稱為“天下第三美好之地”的木鹿城——今格奧爾·卡拉遺址,杜環還是充滿期待的。

  關于木鹿,杜環在《經行記》中介紹:該城周長15裡,四面都是鐵制城門,城中有一個鹽池、兩座佛寺。流沙環繞的木鹿州,東西寬140裡,南北長180裡,村莊相連,樹木交映。一條大河從南方注入境内,河邊分出數百條渠道,澆灌出一方豐饒的土地,也養育出一個潔淨的民族。這裡城高宇闊,市郭平正,木器上雕有人物,土牆上繪有圖畫。服飾有細軟棉布、羔羊皮裘,上等品的價值達幾百銀元;水果有紅桃、白柰、遏白、黃李,一種名叫尋支的瓜,最大的要十多人才能吃完;蔬菜有蔓菁、蘿蔔、長蔥、顆蔥、芸台、胡芹、葛藍、軍達、茴香、茇薤、瓠蘆,其中葡萄産量最大;還有黃牛、野馬、水鴨、石雞。這是一個土著、阿拉伯、波斯人雜居的城市。把五月作為新年之始,每逢新年都互相贈送畫缸。居民像其他穆斯林地區一樣,不吃自死的動物和過夜的肉。習慣用香油塗發,有敬天的風俗。節日有打球節、秋千節。木鹿城是呼羅珊首府,由阿拔斯王朝東道使鎮守。

  我一直奇怪,阿拔斯軍隊怎能允許一個俘虜觀察這樣細緻?如果他們對俘虜看管很嚴,這個漢人俘虜是否在胡編亂造?

  二、雪河的女兒

  種種迹象表明,阿拔斯人對這個有些文氣的俘虜較為寬容,給了他一定的自由,使他能夠多視角、立體式觀察這座城市。而現代地理學、考古學和其他史學著作,也證明他所言非虛。

  對于來自伊朗高原的人來說,如果前往中亞粟特地區,最近的路途無疑是從西向東直插阿姆河中遊。但這條路最大的障礙,來自于浩瀚的卡拉庫姆沙漠。為此,我們應當感謝興都庫什山巅的皚皚冰川。

  當您打開中亞地形圖就會發現,從興都庫什山發源的河流中,有兩條西流的大河,一條叫穆爾加布河,在阿富汗中西部拐彎後,由南向北注入卡拉庫姆沙漠,形成了土庫曼斯坦中南部的馬雷綠洲;另一條叫哈裡河,在阿富汗西北部拐彎後,更名為捷詹河,由南向北注入卡拉庫姆沙漠,形成了土庫曼斯坦西南部邊境的捷詹綠洲。正是兩條冰川雪河造就的馬雷與捷詹綠洲,成為人們穿越沙漠的中轉站。鑲嵌在馬雷綠洲中間、穆爾加布河畔的木鹿城,正好處于伊朗高原與中亞的絲路古道連接線上。可以說,絲路明珠木鹿是雪河的女兒。

  公元前1000年中葉,木鹿就出現了居民點。公元前7世紀,居民點發展為城市。至少在公元前6世紀,木鹿綠洲已經成為聞名遐迩的“農業島”和商貿重鎮了。

  它的冶煉業水平較高,是中國鐵的集散地,羅馬人認為帕提亞使用的木鹿武器就是用中國鐵打制而成的。它的葡萄釀造業曆史悠久,“富人藏酒至萬餘石,久者至數十歲不敗”。這裡的紡織業、制醋業也具有相當水準。憑借着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名聞天下的農業特産,相對發達的加工技術,木鹿成為絲綢之路上的一顆巨星。

  鑒于馬雷綠洲和捷詹綠洲是困難年代和貧瘠土地上令人垂涎的兩塊肥肉。今天,哈裡河西出興都庫什山脈之後的部分河道,已經成為伊朗、阿富汗、土庫曼的行政分割線。而在古代,争奪這兩個綠洲,尤其是木鹿的控制權,一直是東、西博弈的焦點。

  三、誰殺了“先知”

  第一個進犯木鹿的,是不甘寂寞的居魯士。公元前545—前539年間,居魯士成功占領了巴克特裡亞。迫于壓力,馬爾吉安那(木鹿)表示臣服,劃歸波斯巴克特裡亞行省管轄。居魯士時期的木鹿城——今埃爾克·卡拉遺址,位于今木鹿古城遺址北部,面積約為12公頃,中央有堡,城垣高34米,每邊最寬處達40米,是一座氣派威嚴、易守難攻的波斯式城堡。

  作為當時世界上空前龐大的帝國,波斯帝國就像中國的秦始皇一樣,以專制統治代替了封建制,以行省取代了獨立性極大的君主國。統治着各個行省的總督,其稱号本意是“王國的保衛者”,他不僅擔負着行省民政管理職責,而且是行省軍隊的指揮官。當總督的職務變成世襲之後,它對中央權力的威脅就逐步加大了。為了應付這種威脅,波斯帝國設立了某些牽制性職位——直接聽命于國王的人物:總督秘書、總督首席财政官、統領各省會要塞駐軍的将軍。更加有效地控制,是派遣“王的使者”,每年對各個行省進行一次認真的視察。

  然而,隻要總督實行世襲制,反叛就無法避免,尤其是國王發生不正常更叠時。公元前522年9月,大流士一世宣稱,第二任國王岡比西斯二世的繼承人、弟弟巴爾迪亞已死,由他就任波斯國王。在波斯23個行省中,隻有巴克特裡亞總督達達爾什和阿拉霍西亞總督宣布支持大流士,其他行省不是公開造反,就是保持中立。

  處于獨立與自由的天性,馬爾吉安那人也卷入其中,帶頭鬧事的人名叫弗拉達。弗拉達不僅宣布獨立,還率兵攻入了聲稱支持大流士的巴克特裡亞。

  期間,長着扁長鼻子、留着山羊胡子的弗拉達,做了一件觸犯衆怒的事——将屠刀對準了先知瑣羅亞斯德。

  瑣羅亞斯德,生于公元前628年,成長在一個波斯貴族家庭,20歲時棄家隐居,30歲時對傳統的多神教加以改革,創立了瑣羅亞斯德教。因受到傳統宗教祭司的迫害,直到他42歲時,大夏的宰相娶他的女兒為妻,将他引見給國王,瑣羅亞斯德教才在大夏傳播開來。

  瑣羅亞斯德教,又稱拜火教、祆教。此教宣稱,世界開辟之初,精神、事物兩大原因共同作用,協力而成世界,善人被賜予快樂心進入天堂,惡人被賜予痛苦心堕入地獄。世界創造之後,二大原因盡責退職,善惡二大原理随後出現,世界實際上成為善神——阿胡拉·馬茲達與惡神——安哥拉·曼紐特的戰鬥,這一過程曆時12000年。第一個3000年,阿胡拉的光明世界與安哥拉的黑暗世界并存,當中有虛空隔開,當黑暗世界向光明世界進攻,創世過程開始。第二個3000年,阿胡拉預知未來,約定雙方持續鬥争9000年;安哥拉隻能知過去,同意這一約定。阿胡拉又預言鬥争的結局是黑暗世界的消滅,安哥拉驚慌失措,堕入黑暗界,一直癱瘓。阿胡拉于是創造天空、星辰、月、日、原牛和原人。安哥拉再一次發起進攻,它創造出毒蛇和害蟲殺死原牛,原牛的骨髓在地上生出植物,原牛的種子生出各種有益的動物;它殺死原人,原人的種子藏在地下,40年後生出大黃,從大黃中生出一對伴侶——瑪什耶和瑪什耶那,就是人類的祖先,于是混戰開始。在善與惡的鬥争中,人有選擇自己道路的自由,或以善念、善言、善行參加善的王國,或參加惡的王國,死後各有報應。善者死後能順利走過裁判之橋,進入無限光明的天堂;惡者過橋時,橋面變得薄如刀刃,他們堕入地獄受與其罪惡相當之苦;那些善行和惡行相抵消的人留在“中間地帶”,無痛苦亦無歡樂。人的世界開始後的3000年,瑣羅亞斯德出現,以善的宗教教導人類。這是餘下的3000年,每一個1000年末有一個救世主——索什揚,他是從瑣羅亞斯德藏在湖中的精液裡生出來的。最後一個索什揚出現并進行戰鬥時,傳說中的英雄和妖魔全部複活并加入混戰。彗星戈契希爾撞向大地,燃起大火,一切金屬熔化為漿液,形成滾熱的洪流。所有的生者死者都要度過洪流,善者如同沐浴在溫暖的乳中,經過考驗和淨化升入天堂。諸神和妖魔進行最後的較量,妖魔遭遇慘敗,永久堕入黑暗的深淵。決勝後的大地平坦而廣闊,淨化了的世界安逸而甯靜,我們稱之為偉大的更新。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創世紀”故事,盡管裡面摻雜了大量理想、想象與個性的成分,但彌足珍貴的是,其中也隐含着萬物誕生、人類衍化、火山爆發、人性善惡等人類學、地質學、社會學原理。這些表述,已經極大地突破了當時人類發展階段和認識水平的限制,顯示出驚世駭俗的巨大力量。講故事的人被稱為“先知”,我以為毫不過分。而且我發現,後來的猶太教、基督教的創世紀故事,完全可以看作是拜火教創世紀故事的模仿、傳承與演化,它也因此被史學家稱為“世界第五大宗教”。在瑣羅亞斯德傳教的大夏地區被居魯士合并後,拜火教逐漸為曆代波斯王所接受,并在薩珊王朝時代被立為波斯國教。後來傳入唐朝的摩尼教,據認為是拜火教的一個分支。

  公元前522年,由于大流士宣稱是阿胡拉·瑪茲達賜予了他統治權,大流士的原話是:“這就是我統治的國家,靠阿胡拉·瑪茲達之佑,我成了他們的國王。”因此,弗拉達對瑣羅亞斯德懷恨在心,派兵擒獲了在中亞傳教的他,繼而殘忍地殺死了他。“先知”被害時,已經77歲,仙風鶴骨,慈眉善目。

  無知者自然無畏。行文至此,我既為“先知”感到痛惜,更為弗拉達感到可悲。看來,弗拉達是個無知透頂、缺少信仰的人,他根本不明白何為善惡,不清楚文化的價值,更不知曉宗教的力量。不久,他就為無知付出了代價。大流士在平息米底和帕提亞叛亂後,明令達達爾什:“為先知複仇!你完不成使命,我就親自出馬。”

  巴克特裡亞傾巢出動,高喊着“為先知複仇必進天堂”的口号殺向木鹿。木鹿城随之陷落,55000多名馬爾吉安那人被殺,殺死“先知”的弗拉達被活捉,繼而被公開處以極刑。隻見大刀一閃,那個留着山羊胡子的腦袋就滾出一丈多遠。按照“先知”的說法,他的靈魂已經匆匆趕往黑暗的地獄。

  随後,木鹿城也被摧毀,并從曆史舞台上消失了近兩個世紀。

  因為一個人的無知,讓整個城市或國家跟着殉葬,此類事情在曆史上一再發生着,直至“文明之花處處開遍”的今天。為此,我不禁開始懷疑曆史的記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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