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剛從ATM機上取來的1萬塊錢掏出來,遞給母親,母親卻怎麼都不要,她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你們也還要供小孩讀書,正是用錢的時候,不消給我們錢……”
我“撲通”一聲,跪在母親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又給站在旁邊的父親也磕了三個響頭。
我站起身來再次把錢遞給母親,我說:“媽,你和爹生養我一場,吃苦受累多少年,我也沒有什麼給你們的,今天要去看你們的‘生基’,你們就收下吧,這是我的一點點心意。”
我梗咽着說:“我這個人直心直腸的,平時要是有什麼說得不對,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和爹千萬不要多心!”
說着說着我就流淚了,從未如此真真切切地面對父母将要老去,永遠離開自己,再也見不到的殘酷現實,這樣的時刻讓我徹底破防。
一個多月前,父親先是心口發悶,感覺喘不過氣,之後便是整個胸膛疼得厲害。我趕緊去給他買了速效救心丸,吃了也不見效,後來父親去醫院做了全身的檢查,除了之前就知道的血壓高之外,其他一切正常。
父親總是把手放在胸口摸着捏着,無奈地說:“你們不知道啊,就像你們開車一樣,突然就會有不來油的感覺,渾身無力,一陣一陣地疼啊!〞查不出原因,别無他法,就隻能是住院輸液,盲目的觀察治療。後來是哥哥聯系上了上海的專家來幫會診。專家說,有可能是心髒方面出了問題,必須要做一個心髒的造影才能最後确診。果如專家所料,造影後的确是心髒出了問題,必須做心髒搭橋手術。
父親的病情有了眉目,全家都松了一口氣。父親做手術那段時間全家真是總動員,兒子兒媳,姑娘姑爺輪流換班去招呼住院的父親。母親笑着說:“你爹還以為他不行了啊,坐在那把藤篾椅上,整天閉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麼。有一天他還跟我說,他還是有一點錢的,用舊衣服包着安在什麼地方了,就像是交代遺言一樣,把我吓得個夠嗆。”
不知怎麼了,聽了母親的話,我的心突然就緊了一下,心情也變得有幾分沉重起來。是啊,在不知不覺中我們都已過不惑之年,父母已經是七十幾歲的老人了。《論語》中說,“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意思是說作為子女自己父母的年紀不可以不知道,一方面因為父母高壽而感到高興,一方面因為父母年事已高,不知哪一天突然就會離你遠去而擔心憂慮。古語也說“風燭殘年”,誠然老人就像是風中的蠟燭一樣,一閃一閃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風輕輕一吹它就熄滅了,化作一縷青煙,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找不見。
做了心髒搭橋手術的父親,出院回家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煙不抽了,酒不喝了,大魚大肉不吃了,麻将也不打了……不再和張哥李弟遊山逛水,不再撇下母親一人去釣魚撈蝦……不愛吃清白苦菜的父親,開始嘗試清淡的飲食。從不和母親一起閑逛的父親,每天吃過午飯就開始候着和母親一起去散步。從不吃藥打針的父親,開始拎着各種空藥盒送來給我幫他買藥。突然之間就覺得父親老了,像極了一個老小孩,收到紅包會開心,吃藥打針會皺眉,吃不愛吃的青白苦菜,會因牙口不好而生氣。
時間一天天過去,父親的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偶爾也會說胸口突然感覺不舒服,偶爾也會傷風感冒,但總的來說是好多了。
2022年過春節那幾天,除了嫂子和我輪流和母親負責煮飯。其他人都陪着父親打家庭麻将。父親牌不好,我們就都讓着他,不和他的牌。他牌一好就猛和我們的牌,打得我們招架不住。看到父親眉開眼笑的樣子,我們不由得會心一笑。到大年初三那天,哥哥提議說:“一家人到猴城玩一天吧!閑着也是閑着。”說走就走,一家人開起車就上路了,一路走走停停,爹和媽還去山坡上找了些草藥,又撿了些幹牛屎準備回家栽蘭花用,最後去猴城照了些照片作留念。那天,大家的興緻都很高,除了在北京讀書的侄女,因為疫情沒能回來有點遺憾外,也算是過了一個有意義的春節,好好地陪着父母玩了幾天。
哥哥總是很忙,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就在我給父母親跪下這一天的前一天晚上,我和丈夫就閑逛着去就老人家坐坐,哥嫂也在。一家人就這樣看看電視,聊聊天,父親就像哄小孩似的把他裝着的糖果都翻出來叫我們吃。後來哥哥就說:“爹,明天我們準備約着你和媽去看看“生基”,怕要請上陸先生一起去看呢!”父親愣了幾秒才緩緩的說:“嗯,應該是要請着去的……”我望向哥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哥哥溫和地對我說:“父母也老了,先去瞧瞧‘生基’也不奇怪,這也是風俗成嘛!”
我小聲地“嗯”了一聲。雖然我也知道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事,可心裡還是一瞬間感覺有種什麼東西梗在那裡,很難受。常言道,父母在,尚有來處;父母不在,隻剩歸途。母親聽了哥哥的話也笑着說:“ 不怕,本是興瞧呢,家家興提前去瞧瞧呢!”可我分明聽出了母親話語裡的一種悲傷,一種難受。人,都是一樣,年輕的時候總感覺生命是無止境的,從來不去想什麼死不死,可是随着年紀的增長活到一定的歲數,死亡就成了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雖然說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是自然規律,可真正需要去面對的時候,真的還是有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震撼,讓人有種窒息,有種讓人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疼痛與感傷。
那個天晚上我一夜難眠,眼淚莫名地流下,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黑夜變得無比的漫長和難熬。多少往事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在腦中閃過,根本由不得自己。之前也有過,我丈夫因為晚上夢到我父親逝世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打電話去問父親是不是好好的。後來父親還開他的玩笑說:“猜都猜着了,阿丁肯定是晚上做夢,夢見我不在了,說是從夢中大哭着醒來……”我有一回也做過類似的夢,在夢中我正熟睡,阿丁飛跑着來到我床前,使勁把我搖醒,說他剛剛接到某某打電話來說,我爹和媽去哪裡做客出了車禍了,叫我不要難過之類的話。聽到這樣的消息怎麼可能不難過,我難過到無法形容,失聲痛哭。哭醒來才知道是個夢,夢中的情景就像真的一樣,驚魂未定的我隻是摸着胸口萬分慶幸,幸好是個夢啊!
這樣的夢讓我明白,在我的内心深處是非常害怕失去親人的,對于這樣的失去我無比惶恐。
其實我父母的“生基”在十幾年前就整過一次了,那個時候父母的身體總體還算好,雖然母親的血糖有點高,父親的血壓也有點高。那個時候,母親說趁他們還動得,手裡也還有幾塊錢,60多歲也就興整“生基〞了,就請人從外地運來了石料,花了幾萬塊錢在“一碗水”上面的山上砌了三杯四柱的“老家”。“生基”落成那天,請來的師傅還幫着說“四句”表祝賀,我們也忙着給紅包挂彩頭。說實話,那個時候我們也就30來歲,感覺父母要整就整呗,心裡多少還覺得這“生基”未免整得有點早了。
後來我們縣開始推進殡葬改革,拆除活人墓,全部施行火化,倡導厚養薄葬的文明新風,響應“堅決依靠群衆,積極推行火葬,改革土葬”的殡葬改革方針。
那個時候哥哥剛好分管棚戶區改造和殡葬改革工作,為了不讓哥哥為難,發揮好帶頭表率作用,父親和母親又找工人把才辛苦建好不久的“生基”主動拆了,要知道這可是花了他們大半輩子的血汗錢才建好的呀,二老到底有多麼舍不得,可想而知。
母親總是自我安熨說:“拆了好啊,拆了别人就沒有什麼可講的了,人一死,眼睛一閉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火化爐一進,出來就隻剩一包灰了!管他埋到哪裡去!”
别看母親說得無比的輕松,可我知道她内心深處的舍不得,已經建好的“生基”,她十萬分的舍不得拆,母親心裡還是願意入土為安,害怕火葬的。父母的心思我懂,他們的情緒寫在臉上,那微微濕潤的眼眶,叫人看着心疼,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們才好。
之後好幾年都沒人再提起建“生基”這件事,直到這次父親住院做手術,老人建“生基”的事才再次被提上了日程。與上一次不同,可能是随着年紀的增長,閱曆的疊加,情感的沉澱,這一次我感覺心情已然無比沉重,我也沒有想到給父母磕個頭,說幾句話就讓我徹底破防了。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